线姨娘也就起身要走,蒋长义又叫住她:“听说大嫂有了身孕,你有jīng神的时候帮她做点针线活。”蒋长扬昨日命人给他送了好些财物来,出手挺大方的。
线姨娘犹豫道:“我这病着呢,人家会嫌弃的。”
蒋长义摇头轻笑:“她哪儿会缺这个?重要的是心意。你只管做就是了。”于是从箱子最深处翻出半只参来,用块帕子包了塞进线姨娘的袖子里,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拿回去用,没人看见的时候切一片含着。”
线姨娘含着泪走了。
蒋长义又默然坐了片刻,起身去找蒋重,到了蒋重的书房外,却不见蒋重的踪影,便问守门的人,守门的道:“从老夫人那里出来后就出去了,看见换了大衣裳,披了披风的,大概是骑马去了哪里。”
蒋长义想了一会儿,猜不出蒋重会去哪里,便又往杜夫人的院子里去,院子里只有松香一个人坐着在做针线活,见他来,笑道:“恭喜三公子,三公子是要见夫人么?夫人在外头陪萧家的客人呢。”
蒋长义道:“我知道,我就在这里等夫人。天气冷了,你去给我煎茶来喝。”
松香不敢放他一个人在这里独坐,忙快步往门口去jiāo代小丫头,随即又回来陪了他说话。一会儿在炭盆里捅捅,一会儿又递点果子什么的。蒋长义知道她防着自己,只装作不懂,自顾自地和松香唠叨今日的事qíng多谢杜夫人。
不多时,外头散了,杜夫人满脸疲惫地走了进来,才到院门口就听小丫头报说蒋长义来了,不由暗自思忖,他来做什么?他的翅膀是越来越硬了,迟早不会把自己这个嫡母放在眼里的,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个,所以她才懒得和萧家虚与委蛇。想归想,她还是满脸堆笑地走进去,亲切地道:“义儿,你怎么来了?”
蒋长义老老实实地站起身来,垂着手恭敬地道:“母亲,义儿给您添了麻烦,是来赔礼的。今日多亏得您。”
杜夫人听他这话,没来由地心里一惊,总觉得他是窥破了自己的一切。随即很快掩去,笑道:“说什么傻话!”她加重了语气:“义儿,你是我养大的!除了忠儿,就是你和我最亲!你明白了么?”
蒋长义感激地道:“母亲,您的恩qíng儿子从来不敢相忘。”
杜夫人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叹道:“今日的事qíng……唉……我也不知道萧家是怎么想的。兴许是想让他们家姑娘多长点威信,可这实在是过分了些。萧家是五姓七家之一,萧尚书又是当朝栋梁,嫁进来谁也不会轻慢她,我也打算把手头的家事给她管,我好享享福,这样闹腾有什么好处啊?”
她主动提起这事儿来,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蒋长义垂下头不语,半晌方道:“就冲着这xing子,她就管不了家事,母亲就不必抬举她了。她哪儿能有您管得好?”
杜夫人摇头:“不,她到底是大家女儿,不可能差到哪里去。就算是有什么地方不懂的,我和你祖母慢慢教她,总能教好的。”随即又笑道:“你是不信我吧,我知道,你不是我生的,隔着一层,若是有人在中间挑拨几句,这qíng分很快就没了。但你且等着看,我是真的不想管家了。等她过了门,回门礼成以后我就jiāo。你大哥大嫂不回家,又是那样的qíng形,你二哥隔得远,娶亲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qíng,我就指望着你们孝敬孝敬我啦。咱们当着你父亲的面说。”便叫人去请蒋重。
蒋长义明知蒋重不在,却也不说,默默坐着等候。不多时,去请蒋重的人回来道:“国公爷骑马出去了,家里的车也一并叫了去,还让人在上头多垫了几层褥子,又叫人把映雪堂也收拾出来了,现下正在烧炭盆呢。”
杜夫人微微皱起眉头来,随即淡然一笑:“大概是去接你大哥大嫂了。”亲自去接蒋长扬和牡丹回来住,这般隆重,却都没和她这个当家主母说一声儿。把她当成什么了?这个嫡长孙,真的就这么重要?
蒋长义善解人意地低声宽慰她道:“约莫是怕大哥大嫂明日来不了,让人笑话。”
杜夫人不置可否,揉着额头道:“我给线姨娘请了一个刚来的太医,听说治她那个病很有一手。过几日事qíng过了,就让他来试试。”
蒋长义嗫嚅片刻,小心地拿捏了分寸,小声道:“谢谢母亲。”
“谢什么?这本就是我分内的事qíng。”杜夫人叹了口气:“我累了,你下去吧。”
蒋长义规规矩矩退了出去。
柏香垂着头不敢看他,只从睫毛fèng里偷看他的靴子。却听杜夫人道:“松香,你送送三公子。”
松香犹豫了一下,放下手里的东西陪着蒋长义走了出去。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qíng,三公子马上就要成亲,萧雪溪和夫人势必成敌,夫人一定会在三公子身边安cha一个人的,这当口,让松香去送三公子,莫非?柏香一时脑子里空白一片,难过得气都喘不过来。
杜夫人静静地看着她,低低地道:“柏香,如果我让你去伺候三公子,你可愿意?”
柏香的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她惊慌地四处乱看,看到蒋长义黑色的靴子在帘子外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又毫不停留地走了。她镇定了片刻,抬眼看着杜夫人,大声道:“夫人,奴婢不愿意!”
杜夫人一双眼睛黑幽幽的,唇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不愿意啊……”
柏香静听她接下来会有什么吩咐,等了好一歇,才听她话锋一转,道:“你去映雪堂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的,务必收拾妥当。”
第三百一十二章三喜(一)
牡丹为难地看着蒋重,她没想到蒋重竟然会亲自上门来接她回去。谁会想得到呢,一向看她不顺眼,总觉得她高攀,阻碍了蒋长扬前程的朱国公有朝一日竟然会亲自带着马车来接她?不管这是因为她腹中那个尚未成型,不知男女的胎儿,还是因为蒋重觉得自己完全没了指望,想收买一下蒋长扬这个还算有点出息的长子的心,他如此隆重,实是不好随便打发。
蒋长扬在还好说,可是他不在,她只有自己上阵。牡丹左思右想,只得采用拖字诀:“父亲,儿媳有许多东西要收拾,现下已然天晚,家里也没安置妥当,来不及了,不如明日我和成风一起赶早过来,您看如何?”
蒋重带着一种早就看透她不想回去的表qíng淡淡地道:“家里什么都有。不过就是去一两天,也没隔多远,有事随时可以找到,方便得很。就算是家里没有的,让人明日送过去就是了。”
牡丹gān笑一声:“您说得是,但大郎一大清早就出去,说是要进宫,现在也没见回来,半点音信都没有。儿媳心中甚是挂念,也没心思做其他事。”
蒋重却是与她拧上了:“那你就更该和我一起过去,我派人去宫城外头候着,一有消息就会送回去,见着他就让他直接回家。”
“那不必了,已然着人去候着了的。”牡丹无奈之极,林妈妈便暗示她装害喜孕吐,牡丹没采纳林妈妈的建议。装了有什么用?蒋重铁了心一定要她们过去的,见状也一定会说蒋云清等人可以照料她,还不如趁这机会自己给自己争取点福利。于是便道:“不瞒父亲,儿媳这两日都不怎么吃得下东西,只爱吃林妈妈做的几样清粥小菜。过去怕给厨房添麻烦。”
蒋重的神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不就是防着府里的其他人么?要说这个,府里还没出过这种丢丑的事qíng,闹得最大的无非就是杜夫人算计蒋长扬不孝那件事,此外还真没出过什么当面出人命的事qíng。大郎媳妇果然是从刘家出来的,心思太多太复杂。
牡丹见他不说话,只继续装糊涂:“三弟成亲是大事,成风无论如何都要去的。我也想去,但就是怕我这一日三餐没个顿头,给家里添麻烦。”
蒋重咬了咬牙,忍住不愉快,道:“既然如此,就让人在映雪堂弄个临时的小厨房好了,你想吃什么,什么时候想吃就让你身边的人做。这样可以了吧?”说到底,他就是怕蒋长扬和牡丹找各种借口临时缺席。如今国公府江河日下,若是少了蒋长扬去撑门面,只怕是那场面都会冷清得丢死人。
牡丹也就不客气地应下,虽让林妈妈去收拾东西,但还是坚持要等蒋长扬回来。蒋重忍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涨了起来,却也只有忍着。二人一直等到酉时三刻,犹自不见任何音信,不要说牡丹焦急,蒋重也担忧起来。
他把前事后事一联系,突然就觉得皇帝让蒋长扬办这差事是不安好心的。倘若皇帝真的因为昙花楼的事qíng憎恨他,那么一定连带着蒋长扬也不会受待见,所有的恩宠大概都是表面功夫,不然怎会恰恰就让蒋长扬去办这差事呢?看看闵王那嚣张恶毒样儿,皇帝真的会不知道?他才不信!但也不见闵王受了什么惩罚,还是一样的咄咄bī人,不见有任何收敛,可见自己的猜测果然有道理。蒋重越想越觉得心惊ròu跳,越想越坐立不安——倘若蒋长扬被揪了错处,下一个就是国公府。
他索xing站起来,命令牡丹:“大郎媳妇,跟我回去。”如今只好让牡丹跟他先回国公府是最好的。万一出了什么事,总比她一个妇人独门独户地在外头妥当。
牡丹不知他心中所想,推道:“我等大郎回来。”
蒋重发怒:“我的话你都胆敢不听?你可知道什么叫做孝道?”
却听蒋长扬的声音在门口凉凉地响起:“国公爷来了?怎不提前使人来说一声,儿子也好在家恭候。”好威风,跑他家里来耍威风了。
蒋重看到蒋长扬完好无缺,衣着光鲜,那根紧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了一松,脸色却极其难看:“明日是你三弟的正日子,我亲自来接你们回去。”他把“亲自”两个字咬得重重的,谁家的父亲会亲自来接不孝的儿子儿媳?也只有他了。他要不是想着怕又遇到什么疯牛疯马的,他也不耐烦。
蒋长扬淡淡地道:“不是明日么?我记着的,到时候自然会去。”说着接了牡丹递上的茶汤一饮而尽,喝了一盅又要一盅。牡丹猜他怕是一天都没喝水,便低声问:“饿么?”
蒋长扬点点头,抓起旁边的糕点就往嘴里喂,那糕点是牡丹特意为他弄的椒盐味,吃着倒还顺口。于是便把因为饥饿而产生的烦躁渐渐压了下去。
他舒畅了,蒋重却不舒坦了。蒋重想着自己为了他焦虑了这许久,好容易见着了人,也不见他把事qíng经过和自己说一声,来了就是冷冰冰的,专和自己对着gān,心里越发恼怒。可想着当牡丹的面吵将起来,最后丢脸的还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便生生忍下,用越发冷淡生硬的口气道:“记得就好。你家的马车不能用,我把府里的车带过来了。映雪堂也收拾妥当了,你们马上跟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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