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何三郎、何五郎、何六郎俱都主动表示自己愿意留下来看管铺子。确定好留守人员,众人的兴致愈发高涨,孙氏最贪玩,迫不及待地宣布从下人们那里听来的最新消息:“听说今日开夜禁。”
白氏笑话她:“这个早就知道了的,你才知道呀。”
孙氏急道:“哎呀呀,我还没说完啦,听说太常寺向民间借妇女裙襦五百多套,方便给散伎用呢。也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人,要怎么个表演法,有多热闹呢。”
杨氏不胜感叹:“要是在咱们扬州,是要竞渡的。州府上出钱请了乐伎,县府争胜负。要在江边搭上许多彩棚,待到三声鼓响,鼓鸣人呼,挥擢飞舟,哎呀呀,好不热闹。可惜我这辈子是再也看不到咯。”
何志忠扫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要想回扬州去,也不是不可以。若是觉着不好看,就留在家里伺候夫人。”
“是。”杨氏立刻想到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只怕都被他看在眼里,就只在找机会好修理自己,哪里敢触他的霉头?当下委屈地垂下头,不敢再多语。
众人欢欢喜喜地出了门,但见人们三五成群,摩肩接踵,满大街都是人。牡丹跟在父兄嫂子身后,却又发现自己几天时间没上街,今日又与往日有所不同,戴帏帽的女子没有以前多,多数人都露髻而行,衣着鲜艳,神采飞扬。男子们的幞头脚果然如同李荇所预言的一般,多数都翘了起来。
待到众人行至东市附近时,早已听得喧嚣满天,却是歌舞表演要开始了。何大郎、何二郎带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护着家眷,直奔何四郎事先占好的地方去。
牡丹才刚站好,就听得勤政楼上一阵疾风bào雨似的鼓响,于是众人俱都安静下来。牡丹站在何四郎事先命人备好的矮凳上,翘首望去,但见勤政楼上旌旗飘飘,华盖如云,只看得见有许多人在上面,有个人站在楼上大声说些什么,具体是什么样子却是看不清楚,只知道众人全都跪拜倒地,三呼万岁。少倾,那人说完了话,众人又呼万岁,起身立在一旁,这么多的人,全都拼命喊出来,果然气壮山河。
第五十一章端午(二)
片刻后,鼓乐之声传来,众人俱都欢呼起来,牡丹拽长脖子一瞧,呆了。原来这个时候就有花车游行的,但见从chūn明门开始,一溜来了十二张彩车,拉车的牛或是蒙上虎皮,或是扮作犀牛、大象,千奇百怪,彩车上有许多盛装丽人拿着各种乐器chuī拉弹奏。而后,又有锦绣装扮的大象姗姗来迟,欢快的狮舞,身着锦绣衣裙,男扮女装的歌舞伎,统一服装的各种百戏伎人列队而来。
到了勤政楼下,这些人便开始表演,离得太远,牡丹看不清楚,眼睛看酸,也只能勉qiáng看到大致是在做什么,真是可惜,没有望远镜的。再看周围众人,明明看不清楚,却是个个都把脖子拽得老长,眼睛都不眨一下,无比的专注。
牡丹叹了口气,达官贵人们早把观赏的最佳地点占了,剩下的这些地方中,她们这里还算是比较好的位置。也不知更远地方的那些人又怎么过?难道个个都是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忽听人群一阵喧哗,万头攒动,纷纷往勤政楼边涌去,牡丹踮起脚一瞅,许多金灿灿的东西与日光jiāo相辉映,从勤政楼上雨一般地洒下来,众人疯了似地抢。而身边的何大郎、何四郎二人早就不见了。
“怎么了?怎么了?那是什么?”牡丹急得跳脚。薛氏和白氏等人也在拽着脖子看,谁也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
李荇穿了一身松花色的窄袖圆领袍,不声不响地挤过来,含笑看着牡丹:“这是圣上高兴了,抛撒金钱作为赏赐呢。”
“表哥也来啦?”牡丹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遍,好奇地道:“是金通宝吗?”这金通宝不在市面上流通,而是专供赏玩的,都从宫里赏赐得来,官宦人家多少都有些,刘家也有,只不过何牡丹是没那机会近前细玩的。
“是金通宝。”李荇微微一笑,示意牡丹将手掌打开,牡丹依言伸手,李荇手一松,两枚滚烫的金通宝就落到了牡丹的手里。
牡丹看看还在乱成一团的众人,吃惊地指着他:“你怎么先就有了?”他衣饰整洁,怎么都不像刚和众人抢过钱的样子。再看看,他戴的幞头竟然没有脚了。
牡丹指着他道:“你的脚怎么没了?”
李荇反手摸摸脑后,轻描淡写地道:“个个都跷着脚走,我便无脚飞着走罢!”
牡丹让他转过头去一瞧,却是被剪掉了,果然与众不同。牡丹不由大笑起来,阳光下,她粉腮樱唇,年轻的脸上细细的一层绒毛透着金色的光,象牙白的窄袖纱罗短襦配上翡翠色的长裙,绯色绣缠枝纹的裙带将纤腰系得不盈一握,显得修长俏丽,活泼可爱,一种说不出的qíng愫自李荇心中生起,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心脏。他握紧了拳头,好容易才将目光自牡丹身上移开,微笑着看向远方。
牡丹细细赏玩了一回金通宝,又递给何志忠、薛氏、雨荷等人看了一回,方还给李荇,李荇却又不要,只轻声道:“给你玩了。”
牡丹看看何志忠,面露犹豫,李荇微微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来:“不过就是两个金钱,你哥哥们跑那么快,人群里那么去挤,不就是想抢两个给你们玩的?你不要这个,可是想等会儿和其他人争呀?还是,你是嫌弃不是圣上御手撒下来的?”
何志忠突然道:“丹娘,喜欢就接着吧。”老爹发了话,何况自己也确实想要,牡丹便朝李荇微微一笑,轻声道:“谢谢你啦。”小心地打开腰间的花开富贵荷包,装了进去。
不多时,楼上停止撒钱,人群也四散开来,表演继续,何大郎、何五郎挤得浑身是土,满头大汗,紧紧攥着两个拳头,有说有笑地并肩归来,得意洋洋地伸手给众人看,两人却是仗着身体qiáng壮,一共抢了六七个金通宝,相较其他人而言,已经是极大的收获了。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先前游行的花车已经顺着街道往金光门那边去了,所过之处欢呼一片。李荇告诉牡丹:“现在看不清楚不要紧,他们在那边都搭有高台,在这里御赏之后就会去那些地方表演。有剑舞、琵琶、马伎、跳剑、跳丸、羊戏、猴戏、竿戏、绳伎、角抵、力伎、禽戏、斗jī、踏球、鱼龙曼延、吞刀吐火、瓦器种瓜、空手变钱,会一直持续到明天早上。等下你可以慢慢去看。”
牡丹听得大感兴趣,敢qíng娱乐活动挺多的,后面还有魔术呀?李荇顿了顿,又道:“今晚还有更好玩的,可以戴了面具,打了火把到处玩,就和上元节时一样。我备了男装和面具,如果你等会儿有了好消息,一起去?”
上元节,正月十五,各地都会举行规模盛大的民间集会,开坊市夜禁,人们打起火把,不拘士庶、男女、长幼,混杂在一起,歌舞欢笑通宵达旦,在牡丹看来,相当于狂欢节。从前的何牡丹由于身体的原因,从来就没能参加过这样疯狂的节日,现在可好,她可以参加了。牡丹兴奋地回头去问大郎、四郎、薛氏等人:“哥哥嫂嫂们也要玩的么?”
大郎笑道:“这有什么要紧?若是想玩,我们陪你就是了。”
忽听勤政楼前传来一阵喧哗,接着一片静寂。很快那边的qíng况就传到了这里,原来是有魏王府进献的天竺艺人表演刺肚割鼻,艺人刚拿起刀往身上刺,就被皇帝认为太残忍,立刻给制止了,并且还下了诏,说这天竺艺人幻惑百姓,极非道理,让遣发回去,不许在京中久住。
牡丹依稀记得,这魏王就是清华郡主她老爹,当今皇帝的亲兄弟。进献的节目遇到这种事,只怕是很晦气的一件事吧?她抬眼目询李荇,果见李荇微笑着点头,轻声道:“这天竺艺人,是清华郡主向魏王推荐的。”
清华郡主要挨她老爹教训了,牡丹幸灾乐祸地一笑,忽然听得一阵悠扬的乐声传来,怎么听怎么熟悉,翘首一看,一对穿着五彩锦衣的童儿牵着一黑一白两匹用五彩璎珞装饰的骏马到了勤政楼前的广场上,却是李荇那两匹。此时却是到了宁王府献艺了。
牡丹心头一暖,看向李荇,轻声道:“谢谢你,表哥。”
李荇挑了挑眉,抿唇一笑:“客气什么?我本来就是要献给宁王的。”
牡丹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表示自己的感激之qíng,终究觉得说什么都没用,便索xing不说,静静站着看向远方。李荇悄悄侧头望了望她,突然低声道:“怎地今日换了香?不喜欢那牡丹衣香么?”
牡丹心口一跳,抓紧了袖口,抬眼望着他粲然一笑,反问道:“我用的这个千金月令熏衣香不好闻吗?”
李荇抿抿嘴,微不可闻地道:“好闻。”抬眼看到那边舞马表演将要结束了,忙道:“我得过去了,稍后我来找你们。”说着匆匆朝何志忠行了个礼,快步去了。
不多时,勤政楼那边传来消息,宁王府的舞马却是拨的今日献艺的头筹。只因到了最后,那舞马竟然用口叼起硕大的金杯,向皇帝和皇后跪下敬献美酒。当然那酒皇帝和皇后是不能喝的,但是多么稀罕讨喜呀!特别是和先前魏王府进献的天竺艺人刺肚割鼻比起来,简直是两种感觉。于是重赏!
牡丹四处观看了一歇,因快到申正,人感觉到有些疲倦,想到晚上还要见人,得养足jīng神才好,便和薛氏商量,由几人陪着,一道去了香料铺子里,在何四郎平时休息的地方小憩一觉。醒来就在店子里用了晚饭,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认真打理了一番衣饰,去了与白夫人约定好的地方候着。
时近huáng昏,勤政楼上已经灯火辉煌,街边搭起的看台和官宦人家设的看棚四处张灯结彩,树上挂下一串串的灯笼,将从chūn明门到金光门这一条宽阔的大街照得亮若白昼。
戌时还差一刻,穿了褐色圆领窄袖袍,着黑白条纹紧口波斯裤,踩着浅绿线鞋,装扮时髦的碾玉就赶了过来,看见牡丹和薛氏等人早就在那里候着,不由满意一笑,上前和牡丹行了礼,招手叫她在一旁去说悄悄话:“您运气好,那位贵人今日来了,稍后还要和我们夫人一起游玩,清华郡主也在。稍候您只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露露脸就好,等到有人来唤您,您就过去,郡主必然给您难堪,到时候您就……”
牡丹听得连连点头,拉住碾玉问道:“姐姐可否告知那位贵人的身份?免得我不小心冲突了。”
碾玉笑道:“是康城长公主,当今圣上的皇姐,最是仁善,很得敬重。只要她愿意帮您,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牡丹认真记下,唤了薛氏和封大娘、林妈妈、雨荷一道,和碾玉之间隔着七八步远,一前一后地向着勤政楼方向走去。大郎、二郎、四郎带了几个人遥遥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连眼睛也不敢眨,生怕一眨眼牡丹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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