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夫人满腹闷气,勉qiáng撑着笑脸将崔夫人与李满娘送出了门,回头看到牡丹乖巧地立在一旁,有心想教训她几句,想想又不是女儿的错,反倒是女儿心苦,不由又将气咽了回去,暗自将雨荷叫过去严厉训斥一顿,耳提面命一回,叫她再遇到昨日法寿寺那种事qíng的时候,一定要拦住,不许二人再私下见面说话。
待雨荷走了,岑夫人又关着门朝着何志忠发了好大一台脾气:“我以前当她是个知理懂礼的人,也古道热肠,她不想和我家结亲,我也没说什么,还是一如既往地那样对待他们家的人。她倒好,竟然跑到我家里来暗示我!把我家的人当成什么人了?我们就是那不要脸不要皮,粘上去就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以后不许你们再去找他们家帮忙!她看不上我的丹娘,我还瞧不上他家呢!”又怒气冲冲,搜肠刮肚地找了一通李家人的缺点来说。
何志忠却是冷静得多,看事qíng也能一分为二地看,默不作声地坐着看账簿,听她说得累了,适时递上一杯茶汤:“润润嗓子,你的孩子是宝贝疙瘩,人家的孩子也是命根子,为了这么件事qíng就将人家贬低得一无是处,有些不妥吧?明明是上了年纪的人,偏生就像个小孩子,越活越回去了。你这些话让家里人听到,会怎么看丹娘?丹娘听到,又不知道要想多少,她心思向来极重,你还这样嚷嚷?”
岑夫人出完了气,也觉得乏了,喝了茶,软软地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她实在是过分了些。”
何志忠放下手里的账簿,拍拍老妻的手:“有这置闲气的时间,你不如替丹娘好生寻一门妥当的亲事。这样一来,就诸般烦恼都没了。”
岑夫人愁道:“我这些日子也在四处打听呢,奈何那可恶的刘家传出了那样的谣言!不然求亲的人早就把门槛给踏破了!叫她远嫁,我是舍不得的。再等等吧。”
“我也舍不得她远嫁。”何志忠叹了口气,道:“我和你商量一件事,先前五郎和我说了,他背着丹娘问过福缘师父,丹娘那个园子若要建得极好,花费绝对不少。我替她算了,她的嫁妆虽然不少,但多数都是实物,若要建园,购买大量的牡丹、名花、奇石,也够,但只怕就要捉襟见肘。这园子又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收回成本的。上次宝会从刘家那里挖回来6千万钱,明说着给她她是不要的,不妨咱们背着她,让五郎帮她修园子,暗里就将这些材料钱给减了,你看如何?”
岑夫人道:“自然是好的。但就是要做得小心,不要露出马脚,又平白生出许多事端来。手心手背都是ròu,将来几个儿子得到的远远胜过丹娘许多,然而还是有人不知足。”说着又和何志忠说起一件事来:“这家里这段时间又开始闹鬼了。”
何志忠皱眉道:“怎么说?”
岑夫人揉揉额头:“五郎媳妇在chuáng下挂了斧子求子,谁想那斧子却不知什么时候失了影踪,这又不知道是谁不希望她生儿子。”
何志忠叹了口气:“个个的心都大了……”
岑夫人道:“我觉得还是应该定个章程出来,哪家做什么,能分多少,得说清楚,不然总无事生非的,休要说丹娘越发小心翼翼,在家里住着不舒坦,就是你我也烦,还影响家中的大事。”
何志忠沉默片刻,试探道:“那依你所见,这章程该怎么定才妥当?”
岑夫人道:“你原来是打算让大郎领了三郎、五郎做珠宝生意,二郎领了四郎、六郎做香料生意的吧?”
到底是知夫莫若妻,何志忠道:“是。”
岑夫人道:“但你事先没和他们说清楚,你看宝会那日,你让大郎家里的两个孩子去,二郎媳妇和三郎媳妇心里都不高兴,觉得你偏心。一次两次儿子们也许不觉得,但一连来上几次,只怕也会跟着有想法。一觉得偏心,心里就有了怨气,哪里还肯如同从前那样和平相处?卖力gān活?心不齐,就要出大问题。加上其他几家都有儿子,就四郎家里只有一个芮娘,六郎家里更是儿女全无,他们一定会担心其他几家欺负他们没儿子,分家产的时候也会吃亏。这斧子的问题恰恰就说明了这事儿迫在眉睫,你还是先说清楚了的好。他们心里有了底,也就不会乱了。”
何志忠扬了扬眉:“那你说,该怎么分才妥当?”纵使知道老妻平时为人还公允,但到了这关键时刻,谁没有私心,谁不会偏向自己的儿子多一点?但对他来说,妾也许算不得什么,儿子却一样都是他的儿子。
岑夫人淡淡地道:“老大是长子,以后还要指望着他多照顾一下弟妹子侄,祭祀什么的都是他的事,他的脾气也在那里,不是那种不懂事,贪心的,他媳妇也不错,自然要多得一些。其他几个人,平分。”
何志忠没有想到岑夫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惊得立时站起身来,也忘了掩盖qíng绪,把脸递到岑夫人面前盯着她到:“你怎么这样想得开?”
岑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丹娘能忍下她嫂嫂们的算计,又当着大家说不要这些钱,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图个家和万事兴么?难道我做母亲的,还没她懂道理?他们有本事,给他一块瓦碴也能变成金子,若是没本事,给一块金子也能变成瓦碴。一家人,只有抱成团才能立足,那些破家灭门的,哪家不是因为心不齐,失了和才会遭了灾?”
何志忠高兴得什么似的:“好,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但铺子是不能分的,各家凭股。今后也要听大郎、二郎的安排。”
岑夫人淡淡一笑,不是她自夸,庶出的两个儿子谁也比不上她的四个儿子能gān懂事。还有她的小丹娘,再没有那样良善大度的孩子了。李家看不上,哼,她还看不上李家呢!
且不说何志忠夫妻二人在这里盘算大事,只求家和万事兴,拧成一股力越过越兴旺,此时牡丹披着件粉红色的软缎袍子散发歪在chuáng上,任由宽儿与恕儿一人在一旁给她用药水揉腿,每当揉到酸痛处,总忍不住要怪叫一声:“轻点,轻点。”
林妈妈道:“不要松手,就要用力才能很快解乏,不然明日你的腿脚更疼。”又抱怨:“自家身子本来就弱,还不自个儿爱惜着些,又骑马又晒太阳,走了这么多的路,能不疼吗?”
宽儿与恕儿抿着嘴忍着笑,手上半点不松,牡丹只得哀嚎不已。甩甩在一旁瞅着,很快就学会了她怪叫的声音,甚至叫得比她还要凄惨婉转些:“轻点……哎呦……啊……”
牡丹听它叫着叫着,竟然就听出些不一样的意味来,气得扔了团纸过去:“闭嘴!”
甩甩怪腔怪调地笑起来,雨荷从另一间房给牡丹熏完衣服,听到这边的笑声,快步过来,默不作声地将甩甩提了出去,气得人来疯甩甩大骂:“死荷花!”
雨荷也不似往常那般教训它,只将它放到熄了灯的黑暗处,就不再管它。
少倾,众人服侍牡丹躺下,尽都散去了,雨荷洗漱gān净,默不作声地抱了被子进来值夜,牡丹早就注意到她脸色不好看,便叫她过去:“雨荷,可是夫人骂你来着?其实夫人也知道不gān你的事,她只是气不过。”
雨荷垂头道:“奴婢知道的。奴婢不是为了这个难过,奴婢是为了您难过。”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牡丹忍不住笑了,往里挤了挤,拍拍chuáng叫雨荷躺下来:“来,你来陪我一起睡。左右我身上疼,也睡不着,咱们说说话。”
雨荷犹豫片刻,见牡丹一双眼睛在烛光下亮晶晶的,也就小心地侧身躺在了外沿,尽量不去占牡丹的被子。牡丹微微一笑,将薄被盖到她身上:“既然叫你躺着,你就放放心心的,若是病了,倒让我过意不去。”
雨荷长长叹了口气,良久方道:“丹娘,您以后打算怎么办?”
牡丹睁眼看着帐顶上的花糙虫纹,轻轻一笑:“不打算怎么办,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种事是讲究缘分的,qiáng求不来。今后我仍敬他如兄长,其他的,便算了。他此时想不明白,今后总有想明白的时候。你要记得提醒我,休要让我不小心又做出让人误会的事体。倒是你,你年龄也不小了,有没有什么打算?”
雨荷的脸不由滚烫起来:“说您呢,怎地突然就绕到了奴婢身上。”
牡丹认真地看着她:“我不会硬给你安排你不喜欢的,但你若是有什么打算,第一个告诉我,我必然为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雨荷使劲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吃早饭的时候,何志忠神色严肃地宣布了他与岑夫人商量之后得来的有关家产的处置方式。众人反应各异,但更多的是不相信。
岑夫人淡淡地扫视着众人的表qíng,杨姨娘、甄氏、孙氏、三郎、六郎很快就由震惊变成了欢喜,儿子最多的白氏脸上是按捺不下的不甘心,吴姨娘则是惊慌失措:“使不得,使不得,长幼有序,尊卑有序,使不得。”她这话自然而然地引起了甄氏、杨姨娘、六郎、孙氏等人的不满,但杨姨娘还是顺着她的话头道:“就是,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好似要散了似的。”
岑夫人暗自冷笑了一声,缓缓道:“当然不是现在,只要我和老爷还活着,这家就散不了!家和才能万事兴,我们只是先让大家有个底,只要还和从前那样儿好好地做事做人,将来谁也少不了好处。现在你们赚得越多,到时候分的就越多,赚得越少,分的就越少!休要一天到晚尽做那些无聊,损人不利己的事儿!若是被我们抓到,不拘是谁,惩罚绝对不会轻的!”
众人皆诺诺,虽然也还是有人会不满意,但大多数人的利益得到了保障,气氛相比从前就欢乐轻松了很多。牡丹在一旁旁观着,松了一大口气。在她看来,何志忠夫妇,无疑是极睿智的家长。这方式就如同董事长将股份分给了员工,员工之间自然也还会有利益引发的矛盾,但大方向对大家都是有利的,那么就算是闹腾,也会有分寸。
宁王府的事qíng何家管不上,按着先前商量好的为秦妃母子做了功德后,一家子就把心思放在了各自的事qíng上。经过六七天忙碌不堪的准备,芳园终于如期开工了。
牡丹跟着五郎一道早出晚归,日日在工地上巡视,偶尔福缘和尚也会自骑了驴去指导。先前一切顺利,直到这一日,因为要改水道的缘故,那条从huáng渠引出来的河水给牡丹引来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
第八十九章邻里
隔夜下了一场bào雨,那条因为扩宽河道而变浑了的河水越发的浑,芳园也因此一日之内就来了两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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