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人这么做,而是已经有人在这条河上打主意了。牡丹叹气道:“我现在倒是不担心,就怕将来年深日久不好找人。您看,这上面只是写了这河是周家全额出钱修的,其他也没说什么不是?我只是想请您做个证明,有这回事就行了。其实,我昨日也去拜会了我下面几家庄子的主人家,他们也都很是通qíng达理,但我就是怕将来又换了主人说不清。”
她虽然说得合qíng合理,但肖里正就是不表态,一会儿瞟瞟她,一会儿又瞟瞟五郎,一会儿又看看他们拿去的酒和ròu。牡丹急得简直有些坐不住了,需知里正这里乃是很关键的一步,需得靠着他引着去寻那些农人,有他领头,人家才容易按手印。他不按手印,可怎么好?
肖里正不肯在文书上签字,牡丹与五郎就厚着脸皮不走,肖里正收了他二人的东西,不想退礼,也不好赶他们走。三人就面对着面一动不动,正当几人僵着笑脸死熬的时候,一个妇人的大嗓门从院子里响起来:“哪家的死狗,怎地来了这里!是闻着什么味儿了呢?”一声闷响,窗外传来狗“唧儿”一声怪叫,接着外qiáng中gān地几声低嚎,渐渐地去远了。
紧接着一个三十多岁,穿粗布衣裙,浓眉大眼的妇人拍着手走进来,目光在五郎和牡丹的身上转了一转,再落到那两坛酒和半腔羊上面,大着嗓门道:“哎呀,贵客上门,水也没一杯,真是怠慢了。这狗鼻子可真尖,原来果真是嗅着ròu味儿了。”
肖里正皱了皱眉头,显得很不高兴,终究没发作出来。牡丹有心与他家套jiāoqíng,便笑着起身道:“这位姐姐是?”
不等肖里正开口,那妇人已经利落地用粗瓷杯子端了两杯水上来:“看这嘴巴多甜。我姓周,人家都叫我周八娘,小娘子叫我周八娘就行,这两日我在你们庄子里的厨上做活,工钱一日一结,伙食也好,你们家很公道,没有为富不仁,很不错。”
牡丹对她这个评语有些受宠若惊,紧接着居然从周八娘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熏香味,又见她的手也洗得极gān净,递上来的杯子虽然旧,同样极gān净,便端起喝了一口,结果发现还有一丝丝蜂蜜味儿,不由对这周八娘很是生出几分好奇来。
周八娘见牡丹喝了水,满意地一笑,也不说明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伸手就去拿肖里正面前的那张纸,粗略扫了一眼,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你前日也当着大伙儿说过的,今日就给她作了这个证又如何?”
肖里正闻言,撅着几根稀疏的胡子拿眼瞪着周八娘,周八娘歪着下巴睁大眼睛毫不示弱地瞪回去,肖里正慢慢败下阵来,道:“罢了,看你们是实诚人,想来也不会害我。若是拿这个去做怪,害了我,少不得要和你们争到底。”
周八娘立时换了张笑脸,笑眯眯地去屋角取了枝秃头笔并一小块墨,半只破砚台和一只破碗来,注些水进去,卷起袖子开始研磨,示意肖里正签字画押。肖里正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歪歪扭扭地写了此事属实,然后落下自己的大名。
牡丹与五郎见状俱都有些吃惊,先前他们猜着这二人约莫是公公与儿媳的关系,最多周八娘这个儿媳是当家理财的,所以才这样嚣张,可这会儿看这二人“你”和“我”的,又互相chuī胡子瞪眼睛,却不像是公公和儿媳,倒像是一家人,可是这年龄,相差也蛮大了些。
周八娘见肖里正写好了,满意地拍拍他的手,将那文书拿起递给牡丹:“看看还差什么?”
牡丹厚着脸皮从雨荷手里接过一小盒朱砂递过去,周八娘呵呵一笑,示意肖里正按手印,肖里正气哼哼地按了一个,又瞪了周八娘一眼,抓起一个斗笠沉着脸对五郎和牡丹道:“走,我领你们去找人。”
牡丹大喜过望,忙向周八娘行礼道谢,周八娘摆摆手,笑道:“算啦,我是晓得你为啥要这样做的。”话音未落,肖里正就狐疑地看过来,牡丹又是紧张又是害臊,周八娘这样大方,倒显得她算计不明就里的肖里正不厚道了。
周八娘却豪慡地哈哈一笑:“这样才好啊,省得后面左右为难。好啦,咱女人不容易,快去吧。”听这意思,却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牡丹微微红了脸,对着周八娘感激地笑了笑,回头跟着五郎和肖里正一起往外走去。
待众人走了,周八娘利落地将酒藏在了chuáng下,把羊ròu放在吊篮里吊入井中湃着。刚收拾好就有人提着两包糕点和一封茶趾高气扬地找上了门,说是要找肖里正办事。周八娘扫了来人一眼,认得是宁王府庄子里的人,便殷勤地请他坐下喝水等着,等她去寻肖里正来。待出了门,她也不去寻肖里正,直接就往芳园的大厨房里继续做事去了。那人根本想不到周八娘会扔下他不管,便耐着xing子在肖家一直坐着等。
因是农忙时候,人多数都在田间地头忙活,五郎和牡丹几人少不得顶着烈日,在田埂间穿行许久,挥汗如雨,总算是将事qíng办妥了。牡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盖了二十多个红手印的文书折叠好,放进怀里藏好,感激地请周里正去庄子里吃饭,周里正沉着脸道:“不去了,又吃又拿,占理的事都不占理了。你拿了这个东西,不许作怪。”
牡丹诺诺应下,陪着笑脸将人送走。兴奋地一把抓着五郎的手笑了起来,有了这个,她虽然还不能完全支配这条河,但总算是能名正言顺,师出有名,再不怕旁人说三道四了。
她在这里高兴,肖里正那边却是焦头烂额。
第九十七章威胁
牡丹回到芳园,不见甄氏与孙氏,找人一问,却是陪着福缘和尚往园子后面看工程进展去了。牡丹没想到福缘和尚今日会来,少不得前去陪同。
走至桃李林时,忽见如满小和尚嬉笑着从林子里跑出来,一手抓着个吃了一半的桃子,一手牵着衣襟,还兜着几个桃子并李子,还不忘回头去逗阿桃的弟弟阿顺:“来啊,追着就给你。”
阿顺跑得脸红扑扑的,张着两只手跑过来,边跑边叫:“小和尚,你不许跑。”
二人一时见到了牡丹,便顿住了脚,阿顺学着大人给牡丹和五郎行礼问好,如满却是眨巴着眼睛道:“何施主,你怎么才来呀,我一早就等你给我送桃子去,总也等不到,少不得求着师父过来瞧瞧。”
牡丹笑道:“本打算回去时再给你带去的,既然你来了也就不管十个还是八个了,就一次吃个够。只当心稍后别吃不下斋饭去。”
如满呵呵笑着:“师父在林子里看人挖河道,我领你们去。”说完无忧无虑地蹦跳着往前面引路。阿顺上前揪了他的衣角,抓了一个桃子喂进嘴里快乐地跟着他往前跑。
牡丹看到阿顺蹦跳着的背影,想起当初那个怯生生的小男孩来,不由感叹了一声何志忠做事厚道。
桃李林中的河道已经挖了三分之一,不断的有占了道的桃树、李树被提前把果子全数摘了后移栽到一旁去,工人们一边gān活一边吃果子,还把他们觉得熟得最好的摘了递给一旁的福缘和尚,福缘和尚也不推辞,就在袖子上擦擦就开吃。
孙氏和甄氏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不时窃窃私语,二人的表qíng都不是那么好看。甄氏一见到牡丹,就挽着孙氏的手快步走过来把牡丹从如满身边拉开,立到一旁气愤地低声道:“丹娘,你也该和你五哥说说,好好管管你请的这些人,gān活就gān活,gān什么还顺手牵羊吃主人家的果子呢?真是不像话!难道这个不值钱的?拿去卖也能卖着好些钱的!”又瞅了孙氏一眼,“我是要管的,偏你六嫂拦着不许我管。”那意思是看你还当不当她是好人。
孙氏忙道:“这偷儿名声可不好乱安。我是想着他们当着我们的面都敢吃,而且吃的也只是要移栽的树,其他人家并没有动,那便说明他们心里有数,说不定是得了五哥或者丹娘允许的,咱们不知道qíng由,还是不要随便开口的好,不小心得罪了人,岂不是给丹娘添麻烦?”
甄氏不依,道:“丹娘,难不成还真的是你们允许他们吃的?”
五郎走过来沉声道:“是我许他们吃的,咱们正在用人的时候,其他长在树上的也就不说了,这些不能留的难不成还要专门让人送去卖钱不成?吃两个果子也不会怎样。”何必这么刻薄?
甄氏撅嘴道:“好好,就是我一人多事。”
牡丹忙握住她的手,笑道:“嫂嫂也是为我着想么。”
甄氏道:“我脾气不讨人喜欢,好心也不得好报的,知道你们背地里都说我刻薄哩,但我这人一是一,二是二,既然是请他们做工,便是给了工钱的……”
孙氏眼看着福缘和尚走了过来,忙拉了她一把:“福缘大师过来了。”
甄氏悻悻地住了口,牵qiáng地对着福缘和尚笑了笑,福缘和尚和五郎、牡丹见了礼,笑道:“贫僧过些日子要出趟远门,特意过来看看女檀越这里还有什么需要没有?”
她要问的地方可多着呢,牡丹忙道:“师父今日看了工程进度,觉得可有偏差的?若是有,请您和我说,也好赶早弄妥帖了。您是要云游吗?要去多久啊?我还有好些地方要问您呢,比如说什么地方放什么石头那啥的……”
“当前只是最简单的工程,也没什么偏差。”福缘和尚垂眸算了一算,“女檀越请放心,贫僧不是云游,待到需要建屋子和安放石头,堆造假山,种植花木的时候贫僧也就该回来了。”
牡丹松了一口气,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了。师父请屋里喝茶。”
福缘和尚的目光闪了闪,微微有些诧异。他昨日夜里曾听蒋长扬说了牡丹庄子里的事qíng,又见牡丹在那个时候去找他,猜着怕是有事要求他,便特意来了这一趟,原也是想着,若是自己能搭把手,为她说上两句话也不甚紧要。谁知牡丹却不开口了。这又是为什么?
阿桃匆匆跑进来道:“娘子,大厨房那边有人找您呢。”
牡丹忙告了罪,请五郎陪着福缘和尚去屋子里喝茶说话,她自跟了阿桃去大厨房:“是谁找我?”
阿桃道:“是肖里正在厨房里骂他家周八娘呢。眼瞅着要动手了,她们便叫奴婢来寻您去当个和事佬。”
牡丹猜着大概是为了周八娘bī肖里正为自家帮忙的事qíng,只是先前她与肖里正分开的时候,肖里正还好好的,片刻功夫就发了脾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便问阿桃:“周八娘和肖里正是一家人么?我先前去他家,看着周八娘挺能gān的,年纪也轻。”
阿桃见牡丹肯问自己,又是高兴又是忐忑,小声道:“您不知道他们家的事qíng。他们原本不是一家人,周八娘原来是肖里正的小姨妹,嫁在城里的常安坊一户姓陆的人家,后来她丈夫死啦,肖里正家里的周大娘也死啦,肖里正就求周家续亲,求娶周八娘。周八娘不肯,但她家里还是bī着她嫁过来了。刚开始的时候,整天提着扫把追着肖里正打,打了约有两个多月,才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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