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就察觉到花铃搀着他的手在发抖,好像连身体都在抖。他缓步走着,稍稍恢复了些力气,才道,“不会有事的,那些刺客暂时还来不了,我的暗卫将他们拦住了,否则也不会只追来一个人。只是阻拦了这么久都还没跟来,只怕是跟刺客们同归于尽了,那我们就更安全啦,你也不用再杀人了。”
说到杀人花铃又抖了抖,想到方才那人的惨状,就觉恶心。虽然那人是要杀她,可她还是头一回看见那么多的血,还有喉咙被刺穿的人。她颤颤眨了眨眼,极力镇静着。她还不能垮,否则盘子就得死了。
“铃铃,我走不动了。”
盘子晃了晃身,再支撑不住,双腿几乎是瞬间往地上跪,连花铃都没搀住,甚至被他带得往一跪。花铃见他胸口的衣服都被血染红,知道再不给他止血,那不死在刺客手上,也会死于流血过多。
“盘子哥哥你等我一会。”
花铃想起身,可腿软得不行,她想站起来,却站不了。最后gān脆往前爬,爬着去找糙药。
盘子也没力气管她了,大量的失血让他没有气力说话,只是躺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睁眼看着天。
那朵朵飘过的白云,好似人影。
像他爹,又像他娘。其实他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他的爹娘,他们去世的时候他还太小,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偶尔会在梦里见到,却也不过是一个模糊身影。
恍惚间,他又看见了他的外公。
“外公……”盘子唤了一声,他后悔了,后悔没有去京城。听从了他的话留在明州,没有去见他最后一面。
他长叹一声,又听见花铃回来的声音了。
花铃找不到合适的东西捣烂糙药,gān脆用嘴巴嚼,嚼得满嘴苦涩,苦得眼泪都冒出眼眶。她边嚼边去扒拉盘子的衣服,天明明还不热,她却发现盘子穿的衣服不少。扒掉两件,又还有一件,看得她都想骂他混蛋了。
她寻着那白里衣的系口,可却没找到。找着找着,她突然发现不对。
这根本不是里衣,而是层层白布。
白布几乎都被染红了,但还是看得出来,这……
她蓦地盯着他的胸腔,那被刺穿的绷带,分明有什么东西要呼之yù出了。一摸,软的,根本不是男子结实的胸腔!她顿时愕然,连满嘴的苦涩都忘了,“盘子哥哥……哥……姐姐?”
她似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手立即缩回,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脑袋空白,已经完全没办法冷静下来。
盘子根本就是个姑娘!
认识了那么久的纨绔公子,却是个姑娘!
花铃脑子里的烟花噼里啪啦炸着,炸得她两眼瞪直,已不知作何反应。
仍闭目养神的盘子突然笑了笑,“你不再给我敷药,我就要死了。”
花铃愣了愣,忙回神,用短刀将缠在她身上的白布割断,果真看见了只有女子才有的两抹苏白柔软,她咬了咬唇,给她敷上糙药。最后gān脆拿那白布条给她缠裹,只是缠得轻。
“好了,我暂时不会死了,你现在安心逃跑吧。”
花铃没有吭声,她现在才发现,其实盘子的长相一直都是yīn柔的,穿上裙子,便是个俊俏姑娘呀。可说盘子不是男子,却也是谁都想不到的,盘子的xing格,也的确像男子多些。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娶谭心,只是为了掩饰你的身份?”
“对。”
“可是这么煞费苦心地掩饰,是为了什么?”
血止住了,盘子也稍稍恢复了些力气,却还是没有办法把话说长,“偷天换日。”
花铃何其聪明,四字一出,各种真相就如雨后chūn笋在她心里冒出尖来。
潘岩早就料到他死后他的宿敌不会放过他的外孙,可是兴许是他女婿和女儿的缘故,所以不愿让盘子也入朝廷。因此早早就将她的身份隐藏起来,他一死,那盘子就能轻易制造假象死去,再以姑娘的身份活下去。
谁都不知道盘子是姑娘,她离皇城远一些,以女子的身份过活,便能安然一生了。
只是或许潘岩或许也没有想到,皇帝会那么快派人来,连给盘子假死的机会都不给。
这一步棋,潘岩足足走了十五年,花铃最后只念了句“好一个潘相”,便打住了对他的评价和叹服。
布局的潘岩不简单,配合布局的盘子更不简单。
盘子又道,“你快走吧,铃铃,你是我唯一不讨厌的姑娘,我不想连累你,否则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花铃缓缓收回思绪,没有动,坐在一旁看他,“我不走。如果不是你帮我挡了那一箭,现在躺着的人就是我了。我现在要是走了,那不是混蛋吗?”
盘子想笑,可刚扯动五脏,就觉得自己又要吐血了,“我舍命救你,可不是因为真的是在舍命救你。”
花铃听不懂这话,盘子缓缓睁眼,视线总算不模糊了,“因为你是他的妹妹,所以我不能让你因我而死,否则他会恨我的。我可不要他恨我。”
花铃愣神,“你喜欢我二哥?”
盘子笑笑,笑得无奈,“是啊,喜欢极了,那个呆子,还当我是兄弟呢,烦死我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已然不同,是真的觉得烦死了。她甚至想过,要是她喜欢的是沈来宝该多好,那他就能察觉,还会很果断地拒绝她,她就能不再想这件事了,多好呀!
可为什么她偏偏是喜欢上了那个呆头鹅。
花铃鼻尖一酸,已经止不住泪,她不能想象她这十五年来是怎么掩藏身份的,也不能想象她面对喜欢的人却不能明说的无奈。
盘子轻轻叹息,“不要哭呀,我……”她说了半句,喉咙一甜,吐了口血来。
花铃猛然回神,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要赶快去找到大夫,方能救他,这点糙药治标不治本,但以她的体力,根本下不了山。她抬头焦虑地往前面看去,害怕她走了刺客又来,那盘子也会死。横竖都没有最好的法子,她颤颤起身,“盘子你能站起来吗,我把你藏到隐蔽的糙丛里去,再下山找大夫。”
盘子没有回答,一双血眼看着天,声调缓慢又脆弱,“要是我死了,你不要告诉他我的事,不然像他那样的人,会记一辈子的。”
“你不要说话了,你不要说话了。”花铃想挪动她,可根本挪不动。
盘子又咳一声,又咯了一口血,“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能穿好看的裙子,梳好看的发髻,戴各种好看的发饰首饰,夏天摇一把小扇子,冬天抱个小暖炉,多好,多像个姑娘。”
花铃心头顿生巨大酸楚,哽声说道,“盘子,你以后肯定也能变成这样的,你快点好起来,我带你去绣庄,带你去买首饰,把全部裙子都给你,给你梳最好看的发髻。”
盘子笑了笑,低低应声,“可惜啊,喝不到你和沈来宝的喜酒了,也欺负不了小来宝了。我想过……能一直……待在南风小巷,每天和你们cha科打诨……哎呀……真好,可是……老天不喜欢。”
闻言,花铃眼泪啪嗒落下,胡乱抹去,再顾不了其他的,横竖都是死,动身去找大夫,才有一线生机。就算她死在路上,她也要救盘子!
她知道,就算盘子没有喜欢她二哥,她同样会救自己。
“盘子,你等我!”
盘子又看不清眼前事物了,连天都变成了昏黑色。
天黑了?
盘子想着,缓缓合上眼——风真大,像能把人chuī起来,送到她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身边。
她昏沉了许久,又想——在她成亲的那晚,就该把醉酒的花朗给睡了,那现在就没遗憾了。
哎呀,可惜。
可惜……就只是亲了他一口。
可惜……
第88章千钧一发
此时还不过正午,可花铃却觉得前路无光,连路都看不清了。跌了两回后才终于明白,不是天黑了,而是她眼睛出了毛病。不知道是因为摔倒时刮伤了,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她惊怕在她离开的时候有追兵过来,伤了盘子。又害怕盘子撑不到她找来大夫,方才嚼了满嘴糙药,如今苦涩难忍。咽入喉中,更觉酸楚苦涩。
如果她没有要和姐妹们来吃斋饭,那盘子就不会为了撮合他们而来这里。
或许在潘家待着的他,已经安然逃了出去。
花铃已经不知道自己摔了几次跤,摔得两腿无力,疼得她都忘记自己跑了多久多远。
“簌簌。”
林中唯有鸟鸣声,忽然传来异样声响,饶是花铃已经神志不清,也立即停了下来。她当即往左右两边看了看,周围都是荆棘刺头,没有可以好好躲藏的地方。
她想把匕首拿出来护身,可却发现匕首不在身边,许是刚才落在了盘子那。
“簌簌。”
那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有人,动作突然迅速起来,撩得糙丛更是簌簌簌簌作响。
花铃越发觉得惊惧,从那个方向来的人肯定不是她认识的,就算沈来宝和她二哥真的来找她们,那也是从她方才来的方向,而不是现在这。
“呼!”那人几乎是在瞬间bī近,在高糙丛中隐隐露出的衣服颜色已经让花铃判定那就是来杀盘子的刺客。
她跌坐在地,满脸惊恐地看着那人。
那人瞧见是个姑娘,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确认了她的脸,才稍稍放下警惕。可见她衣服上有血迹,神qíng瞬间冷厉,持着匕首便往她靠近。
“不要杀我。”
花铃颤声,眼泪扑簌滚落。
她本就生得好看,美人一哭,梨花带雨,看得刺客也少了两分yīn狠,可人还是要杀的。
“求你,不要杀我。”
花铃仰头看他,那人俯身靠近,要以匕首割断她的喉咙。利刃近在她脖间,余光忽然看见右边一道黑影,偏头一瞧,只见那黑影赫然是块石头,下一刻,那石头便重重砸在他的脑袋上。他顿时惊诧,方才那柔弱惹人怜的姑娘,神qíng全然不同。
花铃再顾不得害怕发抖,趁他闷声倒下,跪坐起身两手举着石头又往他脑袋上砸了一记。
刚才抖啊抖是做戏,可看见血从那人脑袋上渗出,她就真的发抖了。
她也不知道这人死了没有,丢下石头抓起他的匕首就要跑。可又听见背后有动静,那人似要起来。她张了张嘴,唇齿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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