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以他为轴心,四面八方都是拿着雪球的人,还都是墨香书院的人。大班的小班的,只有寥寥几个路过不驻足,基本都朝着他这个方向。似乎是见他看来,众人略有迟疑,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一个人砸一个,砸一个有一两”,顿时雪球铺天盖地朝他飞去。脸上胳膊挨了打,又冷又疼,气得他跳脚。可往哪里逃都不是,到处都是人。
常dòng主听见书院门口门坪处有热闹声响,细细一听,感慨道,“冬日击雪,甚好,甚好。”
花铃也休息好了和沈来宝一起出来,她见那边热热闹闹的似在打雪仗,心有些痒,却被沈来宝将手抓得更紧,笑道,“我们改天再去玩。”
他微抿唇角往那边看了一眼,书院好几百人,就算只有一百个人参与,那也有一百个雪球了。说了不往脑袋上砸,衣服厚,砸不死,可也能让他冻上一冻,算是给花铃报仇。
七夕在山庄赚的钱,总算是找到地方花了,值了!
第48章细嗅蔷薇
雪球一事过后,柴启也没敢再找沈来宝花铃的麻烦,远远一见就绕路逃走。沈来宝觉得这样才好,要是柴启太过顽劣不知轻重,无法威慑,那对他们来说就是个大麻烦。
小人躲着自己总比自己躲着小人好。
腊月初六,小年未到,花凤凰要离开花家了。她要走的消息也传到了葛明修耳朵里,犹豫再三,还是没出去见她最后一面。窝在房里到了晚上,才终于出门,想去找个酒馆喝酒。
从沈家大门出来,听见隔壁也有动静,往那一看,出来的人竟然是花凤凰。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摇曳灯火下,那人果真是她。
花凤凰听力灵敏又警觉,也发现了隔壁有人,还正往这边看来,抬眼一瞧,就看见了葛明修。
自从七月在山庄一见一别,花凤凰一直想寻个机会和他说话,可葛明修躲得厉害,听说是躲债主,但她总觉得也是在躲自己。这会碰见,见他又一个闪身要进去,她忍不住喊道,“喂。”
葛明修顿住,僵僵收住腿,“啊?”
“天寒地冻的,去喝一杯吧。”
从来都只有男子约酒的葛明修愣了愣,因为邀请他的是个女子,更因为那女子是花凤凰。
花凤凰身披一件白梅绣面的白色披风,白梅花蕊点染红色,在飞雪映衬下,身姿挺拔,面色淡淡,似雪中仙子。葛明修看得痴了一会,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从南风小巷出来,才刚到戌时,天色已经黑沉沉,白雪反映银光,似灯从地面反照天穹。街道长灯悬挂,寒风拂过,打得两人影子斑驳jiāo错。
葛明修好一会才道,“听说你是今天走,都这么晚了……”
“雪太大,明日再看看。”
“那明天雪还这么大,是不是挪到后天?”
花凤凰笑笑,“你把我的行踪打探得这么清楚做什么?所以你今晚出门,是因为以为我已经走了?”
想法一眼被看穿,葛明修颇不自在。花凤凰这才觉得虽然葛明修都而立之年了还无建树,或许是因为人太没心机了。她那侄媳妇跟她提及葛明修时,也说他经商总被人骗去钱财,又乐善好施,碰见说得绘声绘色的骗子,将铺子拱手相送的事也有过。
没心机,又有点傻气。
她正揣摩着他,就听他说道,“是……虽然我知道你在万香寺说的话没错,可是我总觉得跟你正面对上会让你尴尬。”
“我尴尬?”花凤凰抿唇一笑,长眸盯看,“到底是怕我尴尬还是你觉得尴尬?”
葛明修被盯得不自在,花凤凰也不为难他了,直白道,“我在万香寺说的话一来是为了拦住想给你我做媒的沈夫人,二来也是因为我觉得你这人不坏,所以不愿敷衍你妹妹,再让她有什么想法,倒不如说得直接明白,让她断了念想。”
有些感qíng当断则断,绝不拖泥带水。只是这样往往容易被人说无qíng,花凤凰也习惯了。但他们殊不知,第一时刻说明白,连藕丝也一次斩断,才是有qíng义的表现。
她不期待葛明修懂,他不要骂她绝qíng已经很好了。
“谢谢。”
她眉眼微动,看着这高个清俊的汉子,“嗯?”
葛明修在厚实衣袖下握了握拳,脸胀得通红,“谢谢你说了实话,没有敷衍我妹妹。”
花凤凰缓缓收回目光,“嗯。”
两人并行无言,脚下积雪渐渐深厚,花凤凰踏雪无阻,葛明修走得有些不稳。花凤凰便放慢了脚步,等他同行。
到了酒馆,平时爱喝酒的葛明修就点了些米酒,这种米酒与药材浸泡,甜而香醇,喝一壶也不会醉。
花凤凰碰见过不少想用酒灌醉她的人,也碰见过以茶代酒行君子之礼的人。但她说了要喝酒对方就真的买了酒还是一壶清酒的人,她倒是头一回见。
她和葛明修浅酌五杯,才觉得稍微暖和了先。葛明修问道,“你打算去哪里,都快过年了。”
“哪里都好,不要留在家里就行。”
葛明修固执道,“可逢年过节就该留在家里的。”
花凤凰笑看他,“那你怎么不回家?”
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在妹夫家待了四五个月的葛明修露出恍然大悟的神qíng,看得花凤凰忍俊不禁,这人真是傻气。葛明修好一会才道,“小年我就回去了。”
“那来年有什么打算?”
提及往后,葛明修又是一阵迷茫。花凤凰就知道他没有想好,这种随遇而安的xing格自己是过得安稳,可却得急坏他身边的人,“我再说一些你不爱听的话,你是家中长子,总要担起家中责任来。为了自己,为了你爹娘。”
葛明修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总在外面,没有回去,我在跟我妹夫学做生意。”
花凤凰笑笑,“沈老爷是个jīng明的商人,你就算学会了他的生意经,也做不成他那样的商人。”
葛明修瞪眼,“为什么?”
花凤凰微顿,还是如实道,“你太笨了。”
葛明修顿感打击。
花凤凰又道,“你要是能做官,定是个好官。只是官场鱼龙混杂,你这样的脾气百姓是喜欢,可上峰不喜,入了官场,也是死路一条。江山易改本xing难移,你得找一些跟你xing格对路的事来做。”
“比如?”
“比如做个教书先生。”花凤凰也是有自己的一番思量的,万香寺一事后,她也有留意葛明修的事,从自己的侄媳妇那里知道了不少事qíng。葛明修在书院念书时从来都是名列前茅的,后来还考了解元,但不知为何他不愿做官,就未入京师考科举。
不过也好在他没入官场,否则以他的脾气,也会遭人排挤。太过直肠子不圆滑的人,又有几人能接受喜欢。就连求贤若渴的圣上也会觉得这是根刺头。
葛明修沉思许久,“这倒是可以的,做先生也是件体面的事,只是赚不了钱,爹娘怕会不高兴。”
“信我,你若能安稳下来,你爹娘也会欢喜的。”
也不知为何,她说的话句句都入了葛明修的心,或许不是话入了心,而是她这个人已先入了他的心里,因此句句顺耳,颇觉受益。
葛明修自觉自己的事已经解决了,又给她斟了一杯酒,“你要是过年的时候能回家,你爹娘也肯定会很高兴的。”
花凤凰动了动唇,没有吭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很久没和毫无心机的陌生人一起喝酒说话了,惹得她都多了几分冬夜伤感,觉得过年回家也并不是件坏事。
她想着想着,忽然看见眼前人打了个酒嗝,随后絮絮叨叨起来,竟是喝醉了。
她晃了晃那一壶米酒,只喝了三分之二,而且被喝掉的有一半是进了她的肚子里!葛明修的酒量竟然差到这种地步,她倒有些羡慕了。
——要知道一个千杯不醉的人碰到烦心事,没个知心人,连喝酒都喝不醉的时候有多郁闷!
“嗝——”葛明修还要喝,一眨眼却发现一只手掠过,然后他的手空无一物,也不管酒杯还在不在,仰头喝了口冷风,还满足的打了个酒嗝,“凤凰,我可喜欢你了。”
花凤凰不以为然道,“哦。”
“当时你揍我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山里出现的老虎jīng!后来我光顾着生你的气,到了第二天看见你时,我才知道原来我碰到的不是妖jīng,是妖!狐妖。你长得真好看,好看。”
都说酒后吐真言,如今看来也不假。她挑挑凤眼,果然是因为她的脸才心生好感的,男人,德行。
“我从来没碰见过一个姑娘这么能打的,我觉得要是和你一起,你肯定能保护我。”
花凤凰扑哧一笑,悠悠看着在说酒话的葛明修,开始认真听他说有趣的话。
“那天我送你野花,你说你不喜欢,可是姑娘家没有不喜欢花的,肯定是那花太丑了。所以我就跑遍了整个山头,终于找到一朵特别漂亮的花。我拿着花想送给你,结果你跟我妹妹说……说……说了那些话。”
葛明修说完就呜咽起来,像受尽委屈的孩童,趴在桌上痛心极了。
花凤凰没想到还有那一出,难怪那天她在门口碰见他,他一直背手。当时那手上……藏着他跑遍山头摘来的花?
不知那花儿,好不好看……
葛明修又嘀嘀咕咕说了许多,花凤凰听得认真,直到后面听不清楚了,她才坐直了腰身。她看着已经在说梦话的葛明修,心想,如果他此生能碰见一个对他真心的姑娘,那必然会有个很美满的家。
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自己。
葛明修是好,但还不能让她动心到嫁给他的地步。
她的心上放着一个人,也只会放着那个人,一直……一直……
雪如柳絮,从晦暗天庭洒落人间,融入地上积雪之中,隐没不见,融为一体。寒风呼啸,冬夜冷寂,冷,冷入骨髓。
翌日葛明修从沈家的chuáng上醒来,不太记得昨晚的事了,等喝过解酒汤用过早饭,才猛然想起来,“花凤凰呢?”
正在喝汤的沈来宝答道,“卯时过半她就骑马走了。”他又添了一句,“说是回家过年。”
也是奇怪,明明昨日还说不愿被亲戚念叨于是“躲债”的花家姑奶奶,今日却改口了,还骑马回家,还不客气的把花铃她娘准备的厚礼全都绑在了马上,扬鞭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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