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上桌之人全是官家夫人,不管其夫婿官职大小,总与被主子捏着卖身契的奴仆不同。尹妈妈此时坐的绣墩,便位于圆桌下手。
宜悠手腕终于重获自由,看着上面一片青黑,尹妈妈手劲可真大。半年前撞在炕桌上不过青紫几天,如今她握了这么会,竟然已经青了。
“翡翠,你去我房中,取一贴活血化瘀的膏药。”
巧姐的声音提醒了李氏,她忙敲过来:“疼不疼?”
宜悠一咧嘴,而后无所谓的笑笑:“这会已经无事。”
尹妈妈丝毫不觉周围了然的目光,此刻她璨然一笑:“姑娘家这般青葱水嫩,更是得找个富贵人家,可心的好好疼宠。老婆子看人还有几分颜色,你且说说,我相看一二,回府也好告知老爷夫人。”
宜悠脱口而出时,便没想过尹妈妈会好打发。退一步,即便今日打发了,她一日不过小定,那边随时可以抬轿来迎人。
士农工商,不仅是说着玩。士族买卖下三阶为奴为婢完全合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是戏文中才有的传说。据她所知,若是明日陈德仁不忿一刀剁死她,最严重的后果,不过是京城陈家出些银钱jiāo予官府赎罪。一般qíng况下,杀人之事压根就传不到有司案桌。
章氏抹一下茶杯:“既然尹妈妈如此好奇,那你便说了罢。”
巧姐朝她眨眨眼,宜悠自是明白她的意思。云林村那么些人,她便是随便说一个搪塞又如何。
李氏却着急,当着这么多人面,闺女若是说出来,那也差不多都得嫁。不是她自夸,闺女这份好颜色,怕是没人会乐意退亲。
此刻她心中五味杂陈,早知如此还不如同穆然说声。便是有心仪之人又如何,远在天边,还比得上自己如花似玉的闺女。说一下又不会如何,不定他就应承下来。
“这一番吞吞吐吐的,莫不是在骗我这老婆子,还是看不上我们老爷。”
宜悠撇撇嘴,如今她还真看不上陈德仁。
巧姐的意思她明白,可随便说一个,她还真说不出口。扭头朝穆然看去,对方正襟危坐,搁在双膝上的手紧握着刀柄。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缓缓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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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然进垂花门时,一颗心只觉如坠冰窟。
宜悠竟然已经定亲,未来夫婿不是陈知州,而是云州的某位郎君。
未见面的这五日,他幻想自己可以云淡风轻。但日夜的思念却不能让他自欺欺人,十几岁初上阵杀敌,被血沫子喷一脸时的恐惧他都能克服,可这道qíng关他却是无论如何都闯不过。
白日神qíng恍惚,夜间chūn|梦连连。就当他忍不住打算待她及笄后尝试一次时,天上泼下一盆冷水。
她已经定亲了!
多日的心理建设全盘崩溃,他也只能躲在一脚,用沉默掩饰自己的愤怒。可天知道,他手心已经撤烂了刀穗。
察觉到有人看他,他唯恐露出马脚,迟疑的抬起头,才发现她神色间的为难。
立时,被打击走的理智回笼。穆宇日日呆在沈家,定亲如此大的事,他怎会一无所知。定是宜悠听进了他那日的话,觉得与人为妾不易,畏于知州势力大,只想委婉的拒绝。
所以如今,她被问到尴尬的境界,已是无从应答。解决困境的方法只有一个,那边是说出定亲之人。
突然他脑中蹦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这样既可以解宜悠眼前困境,又能一偿他所愿!
越想他眼睛越亮,当日听说廖将军起复时,都未这般愉快过。
“想来姑娘是在腼腆说笑,既如此……”
宜悠见穆然抬头,忙收回目光:“妈妈着实误会不轻。”
“哦?姑娘放心,老爷和夫人皆是宽宏大量之人,定不会计较你一时失言。”
宜悠即便qiáng撑着,也不能让她瞧出来:“妈妈竟是说笑,这事如何好大张旗鼓的道与外人。”
尹妈妈拍下脸:“在座夫人哪能说是外人,也就老婆子我算得上。姑娘若是告知,我定不会与那嘴碎的婆子一般。”
眼瞅着她又要抓过来,李氏忙将闺女护在身后:“二丫,好好摁着膏药。既然知州夫人定要得知,那我说出来也无妨,此人不是旁人……”
“是我。”
突兀的男声凝固了整个小院,尹妈妈抬起来的手臂直接僵在半空。
穆然走上前,站在宜悠身侧:“定亲之人便是我,六礼未全,我本不想过早透露。”
“什么?”第一个震惊的是县丞,这新任县尉可是他看好的女婿。
“穆大人。”尹妈妈脸上的笑再也绷不住,自打廖监军来后,云州便不再是自家老爷的一言堂。对于他手下的一号狗腿子穆然,连她这个下人都能数出祖宗三代。
旁人还好说,两边本就是敌对,如今也不再却这一桩。况且传出去,县尉的正妻与知州的贵妾,哪个更好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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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宜悠看着石化的众人,眼神无声的同穆然jiāo流。
“你这么做,不要送你茉莉花手绢的姑娘了,傻不傻?”
后者耸耸肩摊手:“我乐意。”
她一乐,舒展开面容:“谢谢你,真是委屈了你。”
后者摇头,似乎不用她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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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宜悠的视角,穆然这边却是另外一种理解。
面前姑娘颇为激动:“为什么出来的人是你,我娘打算说出一个俊俏的小郎君,比如吴掌柜家哥儿那般人。”
见她责怪,他赶紧战平肩膀站直了,双手紧张的分开,却不敢去碰她:“你别误会,我只是想与你解围。过后你若是不愿,等风声松了可重新嫁人。”
对面终于松开一口气:“也行。”
他摇摇头,心下苦笑,面上还得装着一派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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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ī同鸭讲一会,众人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穆然对尹妈妈点点头,而后看向县丞。
“实不相瞒,家父因当年李家之事对伯母十分愧疚。临终前他留下遗冤,希望我能与伯母的闺女结亲。家父说时,并不知我已在北方受伤,是以这些年我一直将此事搁在心底。”
尹妈妈脸已黑成锅底,她怎会看不出穆然在扯谎,可偏生她无法戳破。
“两家渊源还真够深,咯咯。”
李氏即便再疑惑,此刻却是极为满意。尤其她看到穆然那俯首帖耳的模样,分明是对自家闺女满意之至。那傻丫头看不出来,她却是一清二楚。爷们都粗心,那茉莉香帕子,怕是他随手抓来带在身上的。
“乡野之事,我也不便向各位夫人提起。然哥,那么多年你爹还想着此事,我都已经忘了。”
“事关伯母婚姻大事,爹却是一刻都不曾忘。”
李氏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十几年前她虽貌美,却从未在县城露过面。记得薛家请来的媒婆进城时,便是由穆然的爹引着。当时她未往心里去,如今颇有种拨开乌云见日月的感觉。
章氏压住丈夫,既然巧姐无意,她也不yù多做为难。
“你们瞒得可真够紧,择日不如撞日,今日说出来倒也好。”
尹妈妈在一旁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见两人神色间的生疏,她gān脆撕破了脸:“这事老婆子我可不信,莫不是看我人生地不熟,故意做那假亲吧?”
说罢她看向穆然,虽然是对手,但她却清楚云州有多少好人家盯着这位年轻的县尉大人。好好的官家小姐不要,非得同知州抢一个商户人家的姑娘。不就是稍有些姿色,等官做大了,想要什么样的美妾没有?
章氏拉下来脸:“妈妈,县衙可不是知州府。”
“夫人何必动怒,老婆子我不过是为县丞大人着想。朝廷命官之妻皆有诰命,若是出个李代桃僵之事,怕是……”
陈县丞正生气,巧姐哪里不好,好好的东chuáng快婿竟被那宜悠给截胡。可本心里,他也不想帮着尹妈妈打压自己手下人。是以现在,他托着双下巴保持沉默。
宜悠这会却是想了很多,看李氏神色,前世她与穆然定亲后背后竟还藏着些许秘密。掩去这些复杂的心思,她却看得明确。
她已然动心,若夫婿是此人,那定是再好不过。至于那位茉莉小姐,她并非有心抢夺良缘,那点愧疚感可以忽略不计。
“妈妈何出此言,莫非是知州夫人亲自嘱咐于你,不顾场合打破砂锅问到底?”
章氏掩面,却隐藏不住抽动的肩膀。再接尹妈妈一个胆子,她也不敢承认尹氏如同碎嘴的老妈子般。
“不管是知州夫人的意思,或是单纯妈妈好奇,今日还是说清楚的好。”
说罢她双手滑向脖颈处,红绳溜出来,带出一颗滴溜溜转的转运珠。
“便是此物,穆大哥身上也有一个。”
慢说别人如何点头,巧姐却是大惊。她尤记得,上次来时宜悠便带着此物。而那时在chuáng上,她还问过自己为何不选穆然。
莫非她是在耍她?
宜悠自然敢拿出来,那便是有完全准备。退后一步,她在巧姐手心划个叉。这是两人间暗号,巧姐本不是多疑之人,此刻也清醒过来。
“我说你拿这珠子当个宝贝,原来是文定之物。”
这一说更是印证了定亲之事非虚。
宜悠笑得腼腆,白皙的面庞上恰到好处的一抹红晕,晃得穆然眼晕。亮出脖子上的转运珠,他呆呆的看向宜悠,眼中满是宠溺和喜悦。
章氏站出来:“今日还真是双喜临门,看俩孩子羞的,怪不得不肯说出来。”
领头的都已发话,方才劝她做妾的众家夫人忙改了风向,直夸两人天作之合。不带花样的巧言,说得宜悠脸色都有些挂不住,恨不得立时钻进房里不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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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我也不多留妈妈。尹姐姐如今身子重,等过几日我便去探望她。”
章氏翘起唇角,在嚣张的尹氏手下熬过几年,她心里憋着一口气。陈德仁自己非要撞个头破血流,下次见面还不定如何。
“老婆子告辞!”
她前脚走出,后脚吴妈妈待人端上一盘盘月饼。
“今日中秋,按理大家合该聚聚。不过我也明白,这日子谁都想跟自己一家子过。趁着下午吃完月饼,天黑前咱们都散了。”
众人忙谢过县丞夫人体恤,目光也不再焦灼与宜悠与穆然之事。
吴妈妈指挥人上好后,便以钱叔之妻的身份敬陪末座。咬开一个小月饼,她当即点头:“宜悠姑娘手着实巧,这月饼饼往年的倒是好吃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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