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文护卫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是个虬须客,没有成过家,一个人住在英国公府东府那边的群房。
下午,武夷依旧没有找到文护卫。
曾五撑着把伞,陪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过来。
他向那男子介绍:“这院子里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位老者,是个落魄的秀才,是严先生的知己,被世子爷收留了,就住在这里。另两个服侍这秀才的小厮。一个叫武夷,原来在颐志堂的书房扫地;另一个叫松萝,原来在颐志堂里照看花糙,后来拨到这里来看院子,顺利帮这陈秀才担个吃食、奉个热水什么的,倒也能派上用场。”他说着,叫陈曲水:“喂,你过来,拜见常护卫,他老人家以后就是颐志堂的护卫了,你们以后眼睛放亮点。”
陈曲水惊骇万分。
在宋墨不在的时候,颐志堂竟然要换护卫?
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曲水不敢流露半分,忙上前给那个常护卫行礼。
常护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陈曲水心神震dàng。
这男子一双大手像蒲扇似的,粗糙有力,拇指上戴了个玉板指。
他曾在定国公麾下见过这样的男子。
他们都是she箭的高手。
常护卫出了房门,由曾五撑着伞陪着在院子里转悠。
他停下来的地方,都是院子的要地。
如果在那里布置了弓弩,整个院子都在she程之类。
陈曲水冷汗淋漓,qiáng忍着才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
但等那个常护卫和曾五一走,他立刻叫了武夷来,道:“世子爷留下来了几个护卫?你可知道他们这几天都在gān什么?”
武夷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颐志堂换护卫,怎么能不通过世子爷?
他虽然不知道陈曲水的来历,但却知道陈曲水是被拘禁在这里的。
能被世子爷这样看重,想必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出于慎重,他没有告诉陈曲水宋墨留下了多少人,只是告诉他:“几个护卫我都没有看见人影。”
宋墨去了辽东,宋墨的首席幕僚严朝卿去了濠州,身手最好的徐青留在了蒋家。颐志堂防守空虚,陈桃还被关押了起来,其他的护卫也不见了踪影……等宋墨回来,颐志堂早就落入他人之手……
调虎离山,釜底抽薪。
是皇上对付镇守边关的那些大将军们惯用的手法。
那对付宋墨的人又是谁呢?
陈曲水脑子里隐隐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却又让他没办法相信。
那人为什么要这样呢?
有什么理由让那人这么做呢?
陈曲水突然间感到自己的脑袋好像有点不好使似的。
他不由对武夷道:“我想写封信回真定,你能不能帮我送出去?”
陈曲水常会写信去真定,都是由武夷帮着送去邮驿的。
武夷应“好”。
自从世子爷答应陈曲水可以随时寄信回去之后,那些信都是由严先生看过的。
这次,严先生不在,他也可以帮着看看。
陈曲水写的都是些什么院子里的花开了,今天国公府来了新护卫,面目陌生,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认清楚之类家长里短的话。
但颐志堂戒严,信没有送出去,武夷被反复盘问,要不是他机灵,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陈曲水倒吸了口凉气。
如果宋墨出了事,他住在宋墨的颐志堂,会不会把窦四小姐牵扯进来?
她一个女孩子,本来就不容易,如果因此而失去了窦家长辈的欢心,她该怎么办?
陈曲水咬了咬牙,低声吩咐松萝:“以我的经验,这雨最迟半夜就会停下来,你能不能利用这雨天溜出府去——夫人去世,他们不是派人给世子爷报信了吗?世子爷肯定会从安定门进城,你到安定门外守着,想办法截住世子爷,把家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松萝脸绷得紧紧的,重重地点了点头。
外面却传来一阵喧哗声。
“世子爷回来了!世子爷回来了!”
那声音如làng涛般一层层地在英国公府散开,击打在陈曲水的身上,让他脸色一白,跌坐在了太师椅上。
第一百四十七章孽障
宋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他在回程行至兴隆时接到母亲的病逝的消息。
六天五夜,他日夜兼程,急驰而归。
身边的护卫全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只有余简跟了上来。
跳下马背的那一瞬间,他两腿一软,要不是余简和门口当值的管事扶了他一把,他可能就跌在了地上。
“世子爷,世子爷!”满耳都是含着哽咽的声音,带着看到他回来的喜悦和如释重负。
宋墨眼中噙满了泪水,沿着一路飘dàng的祭幛朝灵堂奔去。
“哥哥!”在灵前答谢的宋翰一身麻服扑在了宋墨的怀里,“你怎么才回来?”他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抱怨。
“是哥哥不好!”宋墨抱住了弟弟,眼泪从他满是血丝的眼睛里溢出来,“都是哥哥不好……回来晚了……”
宋翰大声哭起来:“哥哥,哥哥!”
宋墨牵着弟弟走到灵前跪下。
“娘亲,我回来了!”他满脸是泪地给母亲磕了三个头。
旁边有人过来:“天赐,把孝服穿上。”
是大堂哥宋钦的声音。
宋宜chūn对家里的人都很照顾。给大堂兄宋茂chūn在上林苑林衡署谋了个佥书的差事,过了几年,想办法把林衡署的署正给挤走了,让宋茂chūn做了署正。堂弟宋逢chūn则在崇文门课税司任副使,另一个堂弟宋同chūn在内库乙字库任副使。林衡署署正好歹还是个正八品,崇文门课税司副使和内库乙字库副使则不入流,可架不住油水丰厚啊——那林衡署岁办进贡果品,崇文门课税司掌收进京酒税;内库的乙字库属于兵部,各卫所胖袄、战鞋、军士裘帽都归它管。虽说官小位卑,可他们都是宋氏族人,就是侍郎、少卿们见了也要给几分薄面,上峰有了什么好处也不会少了他们的份,又有祖上留下来的田产,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舒服。
所以宋宜chūn在宋家的威信很高,说是一言九鼎也不为过。
宋钦比宋墨大七岁,去年chūn天成的亲。
成亲之前,宋茂chūn带着儿子来见宋宜chūn,希望宋宜chūn能给儿子谋个好差事,却被宋宜chūn训斥了一通:“鼠目寸光!敬之已经通过了府试,眼看着就能取得禀生的资格,应该把心思全放在读书上才是!如果他能考个秀才,我就是在皇上面前也能说得上话,不给他谋个正常七品的营缮所所正,也得给他谋个正八品的卫所知事吧!那前程可比你qiáng多了!总不能像你一样,一辈子做个不入流的胥吏吧!如果敬之没这运气,三十岁之前还没有考中秀才,到那时候再给他谋个差事也不迟。”又道,“我们家人丁单薄,更要抱成团才是。天赐就是有三头六臂,身边没有血亲相助,也是枉然。你们不要小富即安,能让孩子们往上迈一步,就要想尽办法让孩子们多迈一步!”
宋茂chūn感激涕零,谢了又谢。
就是宋钦也十分的感激,觉得二叔待自己十分的真诚。
本就把宋墨和宋翰当自己家兄弟一样的他待宋墨和宋翰就更亲近了。
蒋氏去世,是宋家的大事,好比是大厦倒了半边,宋家的人都来帮忙,宋钦更是当仁不让,头七那几天几乎没有合眼,这两天才睡了个囫囵觉。
宋墨表qíng呆滞地任宋钦帮他穿了孝衣。
宋钦见宋墨瘦得厉害,神色疲惫,不由去搀他:“你先去洗把脸吧!二叔一直在上房里的内室,你也要去看看才行。”
宋钦的弟弟宋铎正好从外面走进来。
他比宋墨大四岁。和所有的次子一样,他的xing格比较活泼。
看见宋墨,他喊了声“天赐”,亦道:“你快去歇歇吧!逝者已逝,你得好好保重才是。后面还有好多事等着你呢!”
宋墨没想到他会说出“逝者已逝”这样的话来,要不是心中太沉痛,说不定会扬眉一笑。
看两位堂兄的样子,都满脸倦色,知道这些日子两人帮了不少忙,他抓住宋铎的肩膀望着宋钦说了一句“多谢”。
“自家兄弟,说这些做什么!”宋钦谦逊道。
宋墨点了点头。
宋翰拉了拉哥哥的衣袖:“哥哥,我要跟你一起去。”
母亲的死,一定让这个八岁还想要和母亲一起睡的弟弟很害怕吧!
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惜,想到父亲在母亲的房里,弟弟要是走了,连个答谢的人都没有,只得狠了狠心肠,低声对宋翰道:“娘这里不能断人,我马上就来!”
宋翰含泪点着头,反复地叮嘱哥哥:“你一定要快点来哦!你一定要快点来!”
“一定!”宋墨摸了摸宋翰的头,正要回颐志堂,迎面碰到了父亲贴身的随从吕正。
“世子爷,”他看到宋墨就抹起眼泪来,“您可算是回来了!这几天国公爷不吃不喝的,把我们都急死了。听说您回来,让我带您去上房呢!”
宋墨想到宋钦的话,没有犹豫,立刻跟着吕正去了上房。
宋宜chūn盘膝坐在上房内室临窗的大炕上,屋内的陈设如蒋氏生前,甚至镜台上的胭脂水粉都如蒋氏习惯的样子陈设着,一把蒋氏惯用的象牙镶金缕花的梳子还随意地搁在台面上。
宋墨眼眶一红,视线都有些模糊起来,耳边却响起父亲有些gān涩的声音:“你回来了!事qíng办得怎样了?你母亲生前就惦记着这事呢!”
“见着辽王了。”宋墨恭敬地给父亲行了礼,在父亲的示意下坐到了父亲的对面,“辽王早就知道了蒋家的事,三舅父伤势恶化后,还是辽王帮着请的大夫——倒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宋宜chūn微微颔首,叹了口气,道:“要是你母亲生前听到这个消息该有多好啊!”又道,“你等会到你母亲灵前禀给她听。”
宋墨应喏。
宋宜chūn打量了风尘仆仆的儿子一眼,道:“还没有吃饭吧?我让灶房给你弄点吃的。你也梳洗梳洗,你母亲最爱漂亮了,她要是看见你这个样子,不知道有多伤心!”
宋墨的眼泪忍不住落下来,低下头去应了声“是”。
吕正过来服侍他洗澡沐浴,之后有丫鬟来禀,说膳食已照国公爷的吩咐摆在了上房的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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