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_吱吱【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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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一片死寂。

  桌上的茶盅被母亲震得哐当直响:“好啊!竟然没有一个站出来。当我查不出来是不?姐儿这才几岁,话都说不清楚,你们就撺掇着姐儿在我面前胡说八道。这要是姐儿再大些,岂不被你们给教唆坏了……”

  窦昭由个小丫鬟陪着,坐在上房内室的热炕上,不时地叹口气。

  是她自己的主意,谁会跳出来承认啊!

  但窦昭没有为那些仆妇辩解。

  她现在是个连话都说不好的孩子,以母亲的认识,“父亲带了个女人回来”这样无中生有的话自然是身边的仆妇教的,她要是为那些妇仆辩解,母亲只会更加怀疑有人居心叵测,那些仆妇就更不容易脱身了。

  她问身边的小丫鬟:“你叫……什么?”喉咙还是像堵着了似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小丫鬟受宠若惊,殷勤地道:“回四小姐的话,奴婢叫香糙。”

  她道:“我要……妥娘!”

  小丫鬟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道:“妥娘是谁?”

  窦昭傻了眼。

  有人高声禀道:“七奶奶,七爷回来了。”

  外面一阵响动。

  母亲语气略带几分紧张地嘱咐:“俞嬷嬷,你把四小姐屋里的人先带回去。四小姐今天晚上就歇在我这里了。其他的人,该gān什么gān什么去。”

  有个苍老的声音恭敬地应“是”。

  然后又是一阵响动。

  不一会,母亲笑语嫣然地着陪父亲走了进来。

  见窦昭傻傻地坐在炕上,父亲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母亲不好告诉丈夫窦昭受了人教唆,含含糊糊地笑道:“可能是玩得太累了,等会就好了。”

  父亲不再追问。

  丫鬟们端着水、捧了香胰子进来,母亲服侍父亲净面更衣,窦昭也被丫鬟抱了下去,梳洗换裳,一起去了祖父那里。

  祖父住在宅子的西边,因中堂上写了幅“鹤寿同年”的匾额,被称做“鹤寿堂”。

  鹤寿堂屋前是水池假山,屋后是藤萝花树,是家中景致最好的地方。

  在窦昭的记忆中,她来过两回鹤寿堂。一次是九岁的时候,祖父去世,按祖父的遗嘱,灵堂设在鹤寿堂,她回来奔丧;还有一次是回来参加祖父的除服仪式。

  两次都闹哄哄的,她甚至没来得及仔细看一眼鹤寿堂。

  这次梦中重回,她伏在母亲的肩膀四处张望。

  水池结了冰,假山盖着雪,树木已经凋零,藤萝也不过是些枯jīng,虽然一片萧索,却因布局雅致,难掩其明瑟。

  她不由暗暗点头。

  难怪京都的那些老翰林提起祖父都夸他有才qíng。

  只可惜祖父不耐烦仕途,三十岁不到就辞官回乡做了田舍翁。

  胡思乱想中,他们到了鹤鸣堂的门口。

  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笑吟吟地把他们迎了进去。

  窦昭望着那美妇,两眼发直。

  她怎么会梦到了丁姨奶奶?

  要梦,也应该梦见她的祖母才是!

  她可是从小跟着祖母长大的。

  正想着,丁姨奶奶笑着上前捏了窦昭的小手,对母亲道:“寿姑今天怎么了?怏怏的,也不喊人……”

  母亲朝着丁姨奶奶使了个眼色,悄声道:“等会和您说。”

  丁姨奶奶会意,笑着抱过窦昭,陪着母亲进了祖父的书房。

  窦昭心里乱糟糟的。

  祖父年过四旬膝下依旧空虚,嫡祖母做主,给祖父纳了两房妾室。其中一位是丁姨奶奶,一位是祖母崔氏。丁姨奶奶和嫡祖母一样,无出,祖母也只生了父亲一个,他们这一房人丁并不兴旺。后来继母进门,生下了弟弟窦晓,祖母育嗣有功,窦家的人这才改口称她“崔太太”,父亲虽然依旧喊“姨娘”,孙儿辈却称了“祖母”,而丁姨奶奶一直是丁姨奶奶。

  嫡祖母过世后,祖父决定不再续弦,由丁姨奶奶主持家中馈,母亲进门,就jiāo给了母亲,丁姨奶奶只打点祖父屋里的事,祖父晚年,一直由丁姨奶奶陪着。而祖母则住在离真定县五十里开外的田庄,只在每年的端午、中秋、chūn节回来小住几日。

  窦昭心里隐约觉得不安,好像有什么事发生了,而她却被蒙在鼓里似的。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遭的人事。

  晚膳的时候,窦昭注意到装菜的碗碟是套玉堂chūn色的青花瓷,碗碟杯匙一应俱全。

  祖父问父亲话的时候,窦昭被丢在了书房的热炕上玩耍。

  她看到祖父书案上放着那对马到成功的紫檀木镇纸。

  窦昭想了想,踮起脚来,数着墙上挂着的那把龙泉宝剑剑穗上的琉璃珠子。

  这些东西,她都曾见过。

  当时它们做为祖父心爱之物,被当成了随葬品放进了棺材里。

  她还记得,玉堂chūn色的青花瓷餐具只剩下四个碗、两个碟子、一个杯子、五把汤匙;紫檩木的镇纸只有一个;龙泉宝剑剑穗上的琉璃珠子是五颗。

  好像时光倒流,抹去了留在那些物件上的岁月。

  再听祖父的话:“……此篇出自《论语·公治长》。你用‘大夫心裕而公,忠于谋也’来破题,又用‘夫裕则齐得失,公则平物我,而子文以为忠矣,仁则吾不知也’来承题,甚好,可见你于‘变式’之法上已深得其中三味……”

  窦昭手脚冰凉。

  她虽然认识字,但从来不曾读过四书五经。怎能凭空想像出这样的话来?

  “娘亲,娘亲!”窦昭心中惊恐万分,她高声地喊着母亲,眼泪不受控制地籁籁落下。

  正和父亲说得兴起的祖父沉了脸。

  母亲则慌慌张张地从厅堂跑了进来:“公公,我这就带寿姑到旁边去玩。”

  她满脸歉意,抱着窦昭出了书房。

  丁姨奶奶迎了上来。

  母亲是和祖父、父亲同桌用的晚膳,因为今天rǔ娘没有跟过来,丁姨奶奶先喂了窦昭吃饭,等到窦昭吃饱了,桌上的人也散了,只剩下些残菜剩饭,刚才她正胡乱地用着晚膳。

  “这是怎么了?”她摸了摸窦昭的额头,“平日里好好的。难道是碰到什么不gān净的东西了?”

  窦昭死死地搂着母亲的脖子,感觉着母亲颈窝的温暖,仿佛这样,才能证明她遇到的并不是一群鬼。

  “不会吧?”母亲打了个寒颤,迟疑道,“会不会是教唆寿姑的人动的手脚?”

  “没事。”丁姨奶奶胸有成竹地道,“就算有人动手脚也不怕,我们是行善之家,大仙会保佑我们平安清泰的。等会我替寿姑在大仙面前求两张表,你在寿姑身上扫两下,然后烧了,寿姑就没事了。”

  母亲不住地点头,咬牙切齿地道:“要是让我查出来是谁不安好心,我要扒了她的皮!”

  “还好是当着你的面说出来的。要是当着七爷说出来,那可就麻烦了。”丁姨奶奶感叹道,有个小厮跑了进来,禀道:“老太爷、七爷、七奶奶、丁姨奶奶,东府的三爷过来了。”

  第六章窦家

  窦昭的祖上,是个家无恒产的挑货郎,机缘巧合,娶了镇上一家商户人家的丫鬟为妻。他用妻子陪嫁的十两银子在真定的北楼村买了一亩二分地,从此在北楼村安家落户,繁衍生息。

  这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北楼窦氏的起源。

  窦昭的太祖父十岁就在母亲老东家的绸缎铺子里做学徒。十四岁出师,二十岁就成了绸布店的二掌柜。东家想把自己女儿的贴身丫鬟嫁给他,他不想自己的子孙后代一辈子转着东家转,想娶镇西穷秀才的女儿郝氏为妻。

  二十一岁的时候,他用自己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八两银子做聘礼,娶了郝氏,丢了二掌柜的差事。

  他带着郝氏回了北楼村,接过了父亲挑货的扁担,还有父亲一辈子勤扒苦做置下的三十亩良田。农忙时种地,农闲时走乡串户。

  次年夏天,郝氏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他在村头遇到了一个收棉行商。

  真定府种棉花。

  收棉行商想找个熟悉本地农户的人帮他收棉花。

  父亲毛遂自荐。凭着在绸布店苦练出来的本事,眼睛一瞥,就知道棉花有没有掺假,手一拎,就知道棉花有多少斤,还能打算盘会记帐。

  夏天过去,除了事先约定的酬劳,收棉行商另外打赏了窦昭太祖父十两银子,并且和他约定,明年这个时候再找他来帮忙。

  到了冬天,窦昭的太祖父走遍了真定县的十里八乡。等到了来年的夏天,哪家种了多少棉花,棉花是好是坏,棉户为人是否好打jiāo道,清清楚楚;收棉、过秤、算帐、入库、做帐,丝毫不错。那行商只要摇了扇子坐在树荫下喝茶就行了。

  “看样子,有我没有都是一样的,我在这里还要开销住店、吃饭的钱。”行商笑着和窦昭的太祖父商量,“我有个主意。我先预支你一部分钱,你自己收棉花,然后把收的锦花送到我那里,凭棉花的优劣我们结算。你觉得如何?”

  窦家就是这样,靠收棉花起的家。

  等到了窦昭的高祖父手中,窦家的人把从真定、获鹿、元极、平山、行唐等县收到的棉花贩到江南去,换了江南的丝绸卖到四川,再把四川的药材运往京师变成银子,打了新式的首饰卖给真定府的达官显贵。

  窦昭的高祖父只用安安心心地读书,考取功名就行了。

  只是他悬梁刺股也只考中了一个秀才。

  但这并不妨碍他娶了隔壁行唐县安香村赵举人的女儿为妻。

  赵家和窦家可不一样!

  人家是有族谱的。

  家中虽然只有一百二十亩地,但人家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周穆王时期。而且“赵”还是前朝的国姓,赵家祖上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从旧都卞京搬到这里来的。

  安香的赵氏,也是窦昭的外家。

  窦昭的高祖父和赵氏成亲之后,生了两个儿子。长子窦焕成,次子窦耀成。

  兄弟俩从小就聪慧过人,跟着外祖父赵举人读书,及长,送至京都的国子监进学。

  至德十三年,两兄弟同时金榜提名。

  哥哥二甲第三名,弟弟二甲三十七名。

  窦家至此真正地富贵起来。

  之后哥哥考中了庶吉士,留在了翰林院,在行人司观政。弟弟则外放南昌府的进贤县做了一名县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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