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_吱吱【完结】(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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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刚毅抚着小女儿的头,豆大的泪珠从深陷的眼眶里无声地滑入鬓角。

  屋里的人都哭了起来。

  赵良璧撩帘窥视,也跟着鼻头一酸,用衣袖抹起眼睛来。

  良久,屋里的哭声才渐渐低了下去。

  窦昭红着眼睛对陈曲水道:“那就请陈先生写份投靠文书吧,也好让别馆主安心。”

  陈曲水不再说什么,见别家没有笔墨纸砚,回家去写了别氏姐妹的投靠文书送了过来。

  窦昭对别刚毅道:“这文书就放在素心手里,你好好养病,能不用到这文书就是最好的了。”话说到最后,压下心头的悲伤露出个慡朗的笑容,“到时候有什么事,我也不会撒手不管的。”

  “多谢四小姐。”别刚毅知道窦四小姐这是在安抚他,但窦四小姐能说出这样的话,他对两个女儿的未来又多了一分踏实。

  窦昭喊了赵良璧进来,指了他让别素心认人:“这些日子他都会在真定州窦家东街的粮油铺里,你若是有什么事,就让他去办。”

  别素心忙曲膝向赵良璧行了个福礼。

  赵良璧没想到窦昭会把他突然安置到窦家的粮油铺里,那是东窦的产业,因而愣了愣才给别素心行礼,显是有些手忙脚乱的。

  窦昭又说了些让别素心好好照顾父亲之类的话就起身告辞了。

  陈曲水和别素心送窦昭出门。

  窦昭走到前院,停住了脚步,她先是吩咐海棠把事先准备的二百两银票给别素心:“不要让你父亲担心,大夫出诊,只管买了好药给你父亲用,如果要人参,跟赵良璧说,让他帮着去买。”

  别刚毅能多活几天,对他们姐妹来说,也可以少些遗憾吧?

  窦昭不无感慨地想。

  别素心什么话也没有说,含着眼泪给窦昭磕了三个头,接过了银票。

  窦昭望向了陈曲水:“我那里还缺个西席,不知道先生有没有兴趣?”

  陈曲水愣住。

  窦昭笑着吩咐赵良璧:“陈先生能不能屈就教我,就看你了。”

  言下之意是让赵良璧想办法请动陈曲水。

  赵良璧满脑子想着刚才窦昭的话里——真定州的粮油铺子,也不知道三爷会不会答应?哪里还有心思认真思索窦昭的话,忙躬身行礼应“是”。

  而陈曲水来说,窦昭让一个仆人来请他去做西席,这对他来说是种莫大的耻rǔ,可他又注意到窦昭说的是“我”,而不是西窦或是窦家。

  他心中一紧,等窦昭走后,好好地查了查窦家的事。

  不查还不知道,一查,他顿时满身的冷汗。

  窦家四小姐,是运气太好?还是灵心慧xing,是个不出世的天才呢?

  他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中。

  窦昭当然不知道这些,但她知道,对于陈曲水这样的人,肯定不会贸贸然地就答应做谁家的西席,她丢出了“我的西席”这个诱铒,就想看看陈曲水会不会感兴趣。

  她回到真定之后,先去见了三伯父,要把赵良璧安排到真定州的粮油铺子。

  赵良璧有能力,窦昭又不是让赵良璧去做粮油铺子的大掌柜,窦世榜没有道理为这点小事得罪一个名下有四分之一窦氏财产的人。

  然后她去见了崔十三,一是让他帮忙查查陈曲水这个人,二是让他留心有没有人查自己。

  崔十三却觉得她行事有些鲁莽:“为何不先查清楚了这个人再请七爷帮您把人请回来?”

  人虽然落魄了,却还穿得整整齐齐,gāngān净净,可见是个xingqíng高傲的人。

  那样做只会换来陈曲水直截了当的拒绝。

  窦昭笑而不答,去见了祖母。

  祖母听了别家的事很是唏嘘,趁机教导窦昭:“所以说人要学会惜福。”

  窦昭连连笑着称是。

  祖母私底下又让红姑给别氏姐妹送去了五十两银子和一些吃食。

  窦昭全当不知道,坐在临窗的大书案前拿着崔十三送来的纸笺发着呆。

  陈曲水乃真定州无极县人,十五岁中秀才,二十二岁中了举人,之后十年屡试不第,家中一贫如洗,妻子和唯一的儿子相继病逝,他谋了个坐馆的差事,提前支取了银子才得以安葬了儿子,之后他没了音讯,据说是在京都坐馆,五年前买下了东巷街别家武馆隔壁的两间小屋,在真定州安顿下来。

  这期间的十几年他都去哪里,gān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窦昭抿了嘴笑。

  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海棠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双手捧着封信,:“小姐,七爷来信了,说是给您找了个西席先生,这两天就会到。”

  第七十五章坦诚

  窦世英给女儿请的西席姓姜,名礼,字有恭,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举人,曾在内阁大学士——也就是窦世英的师座何文道家做过十五年的西席,因年老体衰jīng力不济请求辞馆回乡,被窦世英说动,到窦家坐馆三年。

  “……窦修撰说,是个女童,也不拘学什么,知道些大道理就行了。”姜有恭言词客气,语气里却透着倨傲,“又有窦侍郎说项,我碍于脸面不过,虽然知道自己才疏学浅,也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窦家仅京官就有三个,他只好以官职相称。

  窦世榜连声道谢,请了杜夫子出面相陪,又亲自安排姜有恭在西窦的外书房住下,拨了两个小厮、两个丫鬟、两个粗使的婆子给他用,请了窦昭出来给姜有恭礼了行,定下了开课的日子,这才回了东窦。

  二太夫人问儿子:“这人如何?”

  窦世榜苦笑:“学问倒是一等一的好,可这脾气……也不知道留不留得住?”

  二太夫人皱眉。

  窦昭则是气得想骂人。

  父亲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呆着,这个姓姜的哪里是来给她做西席的,分明是来敷衍了事的!

  明明已是耳顺的人了,还在谨守什么男女大防,讲课的时候要支个屏风将自己和窦昭隔开,还动不动就说他在何阁老家如何如何。讲课的时候也不管窦昭听不听得懂,自顾自地坐在那里讲,讲完就走人,仿佛窦昭是个榆木疙瘩,他讲得再好窦昭也没办法领会,他讲得再差窦昭也不知道,因此课讲得十分勉qiáng,偏偏窦世英许了他一年一百两银子的束修之外,还有一年四季的衣裳各两套。

  不过欺她是女孩子罢了。

  正好那天窦启俊在家,姜有恭给窦昭讲《孟子·滕文公下》,窦昭叫了崔十三过来,请窦启俊以“周公兼夷狄,驱猛shòu,而百姓宁”作了一篇制艺,第二天早上放在姜有恭的案头。姜有恭先是匆匆地瞥了一眼,随即“咦”了一声,拿起来细细地读了半晌,问窦昭:“这是谁作的?”

  窦昭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是学生戏作。”

  姜有恭“嗤”一个声,把文章丢到了一旁,然后借着《滕文公》给她讲起妾妇之道来。

  窦昭一声不吭,每天上学下学,一刻种也不耽搁。

  陈曲水听说窦家七爷给女儿从京都请了位西席,不由哈哈大笑,写了封信给窦昭,说承蒙她看得起,他决定即日起就前往真定县,在窦家坐馆。

  窦昭将陈曲水安置在田庄。

  陈曲水看着马车绕过真定县城往郊外的田庄驰去,难掩惊讶,问来接他的赵良璧:“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赵良璧笑道:“自然是崔姨奶奶的田庄了!”又怕陈曲水不明白,解释道,“崔姨奶奶早就发下话来,这田庄是要留给四小姐的,七爷也答应了,以后这田庄就是四小姐的了。”

  陈曲水默然。

  难怪窦四小姐说请他给她自己做西席。

  莫非窦四小姐早就知道窦七爷会给她从京都请个西席回来?

  他原只是想小小地为难一下窦昭,让窦昭知道,窦家未必就轮到她说话,许诺,也是要讲实力的!

  现在看来,自己的这点调侃之意在窦家四小姐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窦家四小姐为什么要找个讲经史的西席呢?

  陈曲水第一次认真思考窦昭找他的目的。

  窦昭请了一天假,在田庄的宅子门口迎接陈曲水。

  陈曲水没有看见大人,有些诧异。

  窦昭只当没看见,笑着将陈曲水请到早已准备好的书房。

  三间的青砖瓦房,一明两暗。东边是内室,后面带个暖阁;西边是书房,后面带个套房。门前种着一株海棠,一株杏树,屋后种着一片竹子。青砖铺地,高丽纸糊窗,黑漆家具上摆着青花瓷的茶盅,宋白瓷的花觚里cha着一高一低两枝大红芙蓉花,却有股清怡之气扑面而来。

  陈曲水顿时眼睛一亮。待端起茶盅,见那茶水汤色灿huáng,香味清雅,喝到嘴里,滋味醇厚,回甘悠久,竟然是今年秋天刚上的铁观音,喜悦之qíng跃于眉上,高声赞了声“好茶”。

  窦昭微微一笑。

  人无癖不可与jiāo,以其无深qíng也;人无疵不可与之jiāo,以其无真气也。

  陈曲水半世坷坎,还能被一片景,一杯茶打动,可见其真xingqíng。

  她低头喝了口茶,让铁观音甘鲜的味道在心肺间打了个滚,这才笑道:“不知先生以后有何打算?”

  陈曲水眉角微扬,似在询问她的用意。

  窦昭也不隐瞒,坦然地道:“久入芝兰之室不闻其香,久入鲍鱼之肆不闻其臭。东巷街少了别馆主,只怕非陈先生久居之地,我yù请先生在田庄住下,随时请教学问,不知道先生意下如何?”

  陈曲水目光微凛。

  窦四小姐的话是有深意的。

  他刚到东巷街的时候,曾遇闲帮敲诈,若不是别刚毅出手,他哪能毫发无伤地脱身!

  陈曲水想到了大限在即的别刚毅和即将投靠窦昭的别氏姐妹,隐隐有些动心。

  他早已认命,现在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走完余生。

  而且他还有些放心不下别氏姐妹,希望能报答别刚毅这些年对他的照顾之qíng。

  陈曲水沉思良久,正色地问窦昭:“女子无才便是德,不知道窦四小姐为何执意要请坐馆先生在家讲经史?”

  既然有些事要托付给陈曲水,有些事还是开诚布公的好。

  这是窦昭用人的原则。

  “我的事,陈先生想必都打听清楚了。”她沉吟道,“从前我很肯定,王氏既然已经为妾,窦家为着名声,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她扶正的。结果我错了。曾贻芬的起复,王行宜的得势,五伯父的野心,王氏不仅被扶正,我,也成为了王、窦两家较量的棋子。”说到这里,她端起茶盅来慢慢地喝了一口,声音也显得有些黯然,“我常常想,年幼时我无力挣扎,现在我已经长大了,难道还要继续过着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ròu’的日子不成?而且最多十年,王、窦两家就会分出胜负,到时候我又将何去何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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