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玉思索一下,压低了声音向九卿俯头说道,“到时你只管笑,不懂的话千万别接茬,别人的家常里短你也不要参和……她们说什么你只管哼哈答应着就行,其余的,你就都把它们当成耳旁风……你记住了,只要别失了礼数,让人挑出毛病来就行……”她掐着耳根殷殷叮嘱九卿。
九卿连连点头,方待再把自己心里琢磨的场景提出来跟她演练一番,门外已有小丫头进来回道,“姜郎中府的崔夫人来了……”说着,把手里的大红洒金帖递了上来。
李锦玉接过拜帖看了一眼,便急忙起步,匆匆迎了出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拽了九卿的手,“走,你跟我一起去。”然后又回头吩咐小丫头,“把那个美人耸肩觚里的gān枝梅正一正,记着把长枝儿那面朝墙面摆着,别到时人多了不禁碰,有个不注意的把觚碰到地上来打碎了。”说着话,已经出了花厅的门。
这边小丫头依着她的话紧忙行动自不必提。
九卿和李锦玉匆匆迎到了二门,门外有抬轿的的小厮看到李锦玉妯娌二人出来,便远远地避了开去。
轿帘打开,一个三旬左右的白面妇人由轿里被丫鬟搀扶着下来。
李锦玉便连忙上前,亲热地拉起那妇人的手,笑着道,“姜嫂子,过年可好?”她说着千篇一律的拜年话,动作上却是一副跟妇人很亲昵的样子。
九卿已由李锦玉口中知道她是工部郎中姜习远的妻子,姓崔,名金宁,是礼部侍郎崔玉品的嫡女。
姜习远和方仲君是同僚,那么这个崔夫人自然是奔着李锦玉而来的。自己也就不必像李锦玉一样跟她如此亲热,思索着,九卿客气地上前跟崔夫人见礼,“崔夫人过年安好?”一边说一边偷眼打量这个崔夫人。
长相一般,胜在有一股雍容华贵的气度。她穿了一身彩锦牡丹的杭缎褙子,外罩一件御寒的湖绿绣大朵芙蕖暗纹的薄披风。披风下的身材看起来微微有点发胖,但并不显得臃肿。
也许正是她的这种身材,以及稍微丰满的腮脸,使她整个人看起来一团和气,而且带着一种天然而成的矜持,留给人的印象倒是极容易让人亲近的那种类型。
崔夫人笑着望向九卿,李锦玉急忙在一旁作介绍,“这是我弟妹,仲威的夫人,江氏……”
崔夫人便一把拉了她的手,亲热地道,“往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可好,姐姐我到有了眼福,能够有幸一睹妹妹这样仙人儿一般的风采。”她殷殷地说着,语气听不出来有多少真qíng,却是带着十足的恭维之意。
九卿谦虚地笑着和她寒暄,“哪里,我看崔姐姐倒是菩萨一样的人儿。”说完,她看向李锦玉,大大的眼睛好像在问:我这么说对不?
她明白自己不是一个纯粹的古人,对这里的许多礼节,许多为人处事的方式都不太懂……所以她行起事来有时难免夹手夹脚,生怕自己行差踏错了一步,给方府丢了脸面。
所以她今天一切都要听李锦玉的——她认为,在这一点上多多请教李锦玉,对自己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而李锦玉之所以要拉上自己,大概也是想着要对自己刚才请教的问题言传身教,才特意把自己介绍给崔夫人。
李锦玉眼含笑意地对她点点头,这边崔夫人却拉着她的手笑道,“哎呦,您这么说可是折煞我了……本来我叫一声妹妹就已经僭越了,您这一声姐姐要我怎么担当的起?”语气里带着微微的受宠若惊之意。
论资历,论官品,他们家姜习远与方仲威都相差的太远。
正说着,大门处又远远地抬来一顶轿子,李锦玉看了便吩咐身边的丫鬟一声,“你先陪着崔姐姐进去……”又歉意地对崔夫人道,“少陪了……”
崔夫人连连摇手,“妹妹客气什么?我又不是外人,你自管去忙你的,我自便就是……”她语气带着嗔意,又同时显得十分熟络,好像跟李锦玉是发小的闺蜜之jiāo似的。
李锦玉便笑着颔了颔首,“那姐姐就请自便,千万不要客气……”说着转身对着那顶绿呢小轿迎了过去。
九卿也歉意地对着崔夫人点了点头,随在李锦玉的身后往外走去。崔夫人便在小丫头的陪侍下,径自去了花厅之上。
这一个来的是方仲威的下属副将袁子平的妻子卢氏,李锦玉接了帖子跟九卿介绍完卢氏之后,便一边寒暄着一边进到垂花门里往花厅走去。
进到屋里分宾主落座,小丫头上了茶果点心,又有人进来报说方仲君的两个同僚之妻并方仲威的一个部下妻子一起赶到,正在大门外下车入轿。李锦玉二人便又急忙迎了出去。临走之时,崔夫人卢氏二人也跟着起身,说明要到后宅给老夫人拜年,和李锦玉九卿二人一起出了花厅。
熙来攘往,一个上午,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十多位方仲君和方仲威的同僚或部下的妻子。只是让九卿纳闷的是,却并不见方仲行有一个故人来访。九卿把疑问暗暗装在心里,觑了空问李锦玉,李锦玉语气带着不屑说道,“他一个既无功名又无职守之人,上哪里来找同僚跟他互相拜贺?”
话语听起来很是不以为然。
九卿暗忖,怪道甄氏一早吃完饭就和方仲行早早躲出去了呢,原来原因却在这里。又想起甄氏平时眼神里对李锦玉和自己有意无意的抵触和蔑视,或者确切地说,那种蔑视叫不忿,这才知道这所有缘由的根结所在。
想来她对老夫人偏袒嫡亲儿子,而不顾庶子的前程心里是存在着极大愤恨的吧?
等到把众妇人都送到后宅里,李锦玉才得空和九卿坐到花厅里喝茶小憩。丫头们又重新换了几样点心端上来,李锦玉捏起一块苏油卷子递给九卿,自己又拿起一只鼠纹花样的小煎饺,一边往嘴里添着一边说道,“往年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和咱们侯府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公卿之家……那时简直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唉!只可惜……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人走茶凉,老侯爷这才故去五年,到现在就已门庭冷落至此了……”语气中颇有感叹人qíng凉薄的味道。
九卿咬了一口苏油小卷,也跟着一阵唏嘘。谁说不是呢,人心冷暖,古来如此。无论哪个社会上,都不缺这样的例子。
正说着,就有小丫头进来禀告,“玉宁侯府的梁夫人到了……”
李锦玉听了眼睛一亮,立刻面上露出喜色,拉起九卿的袖子就走,口中忍不住道,“阿弥陀佛,总算让咱们等到一尊大佛来了。”
好像有这么一个侯门的夫人来撑场面,整座方府都要跟着蓬荜生辉似的。
九卿听了心里却是不以为然——至于的么?她来了,你方府也不可能就此会飞huáng腾达。她不来,你方府也不可能因此就一蹶不振。
但是她同时也对李锦玉表示深深的理解,毕竟人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以前曾经经历过的辉煌,到现在突然遭遇了冷清,搁谁身上也很难让人接受。
梁夫人是个三十左右的美人,娥眉悬鼻,檀口朱唇,面如敷粉,目似朗星。浑身上下珠光宝烁,身上的馥郁香味走起路来一阵一阵地在空气中散发开来,好像迎风十里都能把彩蝶招来似的。
而更让另九卿讶异的是,梁夫人的身边竟然还跟着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三旬多的妇人,看年纪比她也大不了多少的样子。妇人虽不像梁夫人那样珠光宝气,却也穿着不俗,浑身上下都是高贵的衣料,显得雍容华贵,气质不在梁夫人之下。
梁夫人介绍她是前线带兵打仗的元帅吴明德的夫人。并没有介绍她的姓氏,而是直接称了吴夫人。
九卿好奇地打量吴夫人几眼,那吴夫人也正用眼睛定定地盯着她看。看到九卿对她投来的好奇目光,她温柔地对九卿回了一笑。
九卿便清晰地看到她左颊上随着笑容而现出来的一只小小的梨涡。
好奇怪的感觉——这只梨涡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九卿想着,眉头便不由地皱了一皱。
梁夫人却看着她笑道,“你看看这孩子,是不是……”她扭头指着吴夫人,“和她长的有几分相像?”她的话是对着李锦玉说的,语气带着调侃之意,但是眼神里却带着无比的认真和正经。
九卿听了心里就是一跳。
是了,这样的梨涡,自己的脸上也有一个。只不过不是像吴夫人一样长在左颊上,而是正好和她相反,自己的这只长在右颊上。
李锦玉便笑着端详吴夫人一会,然后又把目光死死地盯在九卿的脸上,好像苍蝇盯着裂fèng的蛋一样,她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把九卿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都看了个遍,才摸着下巴道,“难怪,我瞅着吴夫人这么面善。却原来真的跟我这弟妹有许多相像之处……”她说着,以手点着九卿的脸,“你看看,不光这梨涡,就连这脸型,这眉毛,这……”她对梁夫人比划着,“鼻子都有点跟吴夫人相似。”
说着又笑,“这世主造物也真神了,怎么这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就长得这么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俩是亲母女呢。”说得梁夫人也跟着哈哈笑起来,嘴里直附和,“是啊,是啊,可不就是妹妹你说的这个理儿。”
九卿无奈地看着李锦玉和梁夫人。这两个人倒是够慡快的,当着人的面荤腥不忌的乱说一通。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可都是很注重名节的。她们如此一说,就好像暗指这吴夫人背地里跟自己的父亲江鹤亭有染似的……自己听了倒没什么,可难保这位吴夫人不脸上挂不住心里恼火她们。
想着,偷眼去看吴夫人。只见吴夫人笑意盈盈的,很大方很得体地一边听着一边对那二人笑,对她们的胡言乱语似乎并不以为意似的。她见到九卿投过来的目光后,表现出一脸拿她二人没有办法的样子,对着九卿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九卿便回给她同样一个理解而又无奈的笑容。
正此时,就看见敞开的大门口外又有一辆豪华的马车停了下来。李锦玉几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被门口的喝马声吸引了过去。
梁夫人笑语方歇,看到门口的马车忽然“噫”了一声,道,“这不是泰王府的马车吗?”她瞪大着眼睛,好像非常意外的样子。
九卿也看出来此辆马车的豪华程度与众不同。不光是四轮,而且车壁四角包金,壁身上彩画辉煌,jīng美绝伦。硕大的华盖上落缨垂垂,色彩炫然,远远看去,那缨络竟然是选七彩之色,赤橙huáng绿青蓝紫依次排列,层次分明——在寒风的chuī拂下,很给人一种目眩神迷的感觉。
52书库推荐浏览: 晓风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