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已是下午未时,从吴府里出来后,九卿一路无语。三姑坐在马车的一角,不时偷偷地看她一眼,一副心虚的样子,好几次都是yù言又止。
九卿却对她这种表qíng恍若未见,头不抬眼不睁地打着自己上午未完成的络子。
终于,在马车驶出城门时,三姑小心翼翼开了口,“小姐,那个huáng嬷嬷,让我把这些火jī蛋给你带回来了。”她指了指马车座下的那个篮子。
“哦……”九卿无动于衷,依然低着头灵巧地翻动自己的手指。
先前给方瑾盛那块红玉打的络子颜色不太理想,她又重新按照自己的想象换了一种颜色,不知道这一次的效果会怎么样。
她举起打了一半的络子对着马车窗里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瞅了瞅,应该还可以。然后满意地眯了眯眼,低下头去继续忙活,看都没看三姑一眼。
“小姐……”三姑神qíng尴尬,往前挪了挪身子,凑近九卿的耳边轻声道,“其实……那个huáng嬷嬷我以前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她小心翼翼地瞄着九卿的脸色,话说的吞吞吐吐的,听在人的耳朵里就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九卿抬起头来,认真地看了三姑一眼,脸上透着一副了然,“我知道。”话说的简短,一个字都不多说。
有时候要想让人说出实话,就要给她施加点无形的压力,这样远比直接问来的效果好得多。
“你知道?”三姑大惊失色,随即脸色就腾地红了,她呐呐了一句,“小姐……”
九卿若有所思地瞅了她一眼。
“我……”接收到九卿那仿佛一切了然的目光,三姑开始结巴起来,“我……”半天,才好像下定决心一样,把头往九卿跟前靠了靠,压低声音道,“那次你不是问我你亲娘的事吗?”
九卿听了心中一跳,猛然抬起头来,就看见她一副壮士断腕的表qíng,眼神里透着坚决,一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江九卿亲娘的事?九卿心里立时涌起了一股小小的冲动,她的亲娘难道跟这个huáng嬷嬷有关?又想起吴夫人跟自己相似的相貌,还有那天李锦玉和梁夫人打趣自己和吴夫人的话,脑子里隐隐地有一个答案,开始呼之yù出。
“这个huáng嬷嬷……”三姑起身坐到九卿的身边,几乎紧贴着她的耳根说道,“她在十几年前曾经找过我……”马车正在此时颠簸了一下,她立刻就把话顿住了。
外面的高大壮大声吆喝着马儿转弯,听声音已经拐上了通往乡村小路的岔道口。
路途开始颠簸起来,三姑小心谨慎地掀开一条帘fèng往外面瞅了瞅,才又回过头来附在九卿的耳边说道,“那时你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嗯,也就只有四岁吧……”她回忆着,把那时的qíng景说给九卿听。
“你是说,她给了你几两银子让你好好照顾我?”九卿问三姑,huáng嬷嬷此举无疑证明了她跟吴夫人的渊源。她的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剧烈地跳起来。
“她还说了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三姑。
“别的没有了,她只说你是个苦命的孩子,”三姑摇头道,“她说你亲娘已经死了,而钱夫人又不允许她亲自照看你,所以就东挪西凑了几两银子,在府外天天等着我出来……”她说着眼里转了泪,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又道,“你不知道,她当时穿的好像个叫花子,那时已经瘦的不成人样了……我坚决推辞不要那银子,她却给我跪下,说那银子如果我不要,就把它花在小姐你的身上吧……”三姑口中的热气徐徐地哈在九卿的耳旁,她的心里却在想着huáng嬷嬷第一次看到自己时的激动模样,和看方仲威时那丈母娘相女婿一样的眼神。
怎么会?如果吴夫人跟自己没有渊源,huáng嬷嬷又怎么会露出那样的表qíng?还有吴夫人跟自己相似的长相又怎么解释?可是她又亲口说出了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九卿不禁陷入了沉思。
本来寂静的车厢便又沉静了一分。
三姑想起了九卿的误会,试着跟她解释,“我因为她眼角下的那颗泪痣所以今天才认出了她。可是她却矢口否认,我当时也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她顿了一顿,才犹犹豫豫地道,“谁知她把我找出去却跟我说,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这件事还是暂时瞒着小姐的好……我听着她这话里有话,就有点犹豫,也不知道这事该不该跟小姐说。不说吧,怕将来有什么事耽搁了小姐,可是跟你说了,又怕你听了伤心……”她把自己犹豫的原因跟九卿细致地说了出来。
“三姑,你跟我说出来就对了……”九卿叹气似的道,“我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有什么事不能说的……”
话刚至此,忽然听到车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九卿立时住口,马车已经被高大壮一声轻叱戛然停住了。
“怎么回事?”她隔着帘子问高大壮。
三姑却轻轻掀开一条帘fèng眯着一只眼睛悄悄往外瞅。
“前面有一帮人在打架,把路给堵死了。”高大壮压着嗓音回答,然后扭头轻声的跟九卿请示,“夫人,要不你们先在车上坐着,我下去看看?”
九卿便就着三姑掀开的帘fèng看了一眼,只见前面往自己庄子上去的三叉道口上站着五六个大汉,在那些大汉的面前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穿一件石青色的云纹锦袍,头上带着月白色的文士帽,身材欣长,面目清秀,看着像是一个读书人。
那个男人的身边站着一个身姿苗条的女人,在自己这个角度上只能看到她一个背影。看穿着也是不俗——全身锦缎,头上簪环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或太太。
难道是遇上了劫匪不成?
可这是天子的脚下,光天化日的,有人敢这么大的胆子吗?
好像有点不太可能。
九卿心里迅速分析了一下,然后轻声吩咐高大壮,“你过去看看也行,要小心着点,最好别被人误会什么……”
“好嘞,您放心,奴才晓得轻重。”高大壮答应一声,跳下车去迈开大步就朝前面的那帮人走去。
九卿眼睛一直盯着那帮人看着,只见那一帮大汉里的其中一个穿皂衣葛鞋的男人,向前迈了一步,双臂抱胸看着那文士打扮的男人说道,“huáng玉赞,你以为你躲到这京郊的庄子上来就能把咱们哥几个甩掉了?实话告诉你吧,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休想躲过咱哥们的眼珠子去!”
另外几个男人成半圆型包围着那一男一女,其中最外围的一个连鬓胡子男人看到高大壮走过来,在那个男人话落之时,瓮声瓮气地出声警告他,“咱们在和欠债的人追讨旧账,如果朋友是路过的,最好不要多管闲事。”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握的一尺多长的尖刀晃了一晃。
银色的刀身在西斜的阳光下闪着刺目的流光,九卿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连鬓胡子的男人话落,只见那一对一直静静站着的男女突然转过身来。他们求救似的朝着高大壮望过来——尤其那个女人,眼里似乎带着一丝绝处逢生的惊喜。
是柳泽娇?在看清了那女人的容貌后,九卿一下子愣住了。
她不相信似的擦了擦眼睛,再次朝那女人看过去——真的是柳泽娇!
她怎么会在这儿?
三姑此时也看清了女人的容颜,她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是柳氏!”说完呼地一下撂了帘子,“她怎么会惹上这么一帮凶徒!”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微微的颤抖。
说着,似想起了什么,她又急急地抓住了九卿的手,“小姐,你快把高大壮叫回来,别让他管闲事!”话语里带着惶惶然。
九卿只觉得一只手被她捏得生疼,她安慰似的拍了拍三姑的手背,“三姑你先不要害怕……”然后一只手重新把帘子掀开一条fèng,一边向外看着一边轻声道,“看这架势他们只是吓唬人而已……”
三姑听了直摇头,反而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
九卿不得不轻声安慰她,“……这帮人就是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在天子的脚下杀人……”
这时就听外面的高大壮朗声说道,“各位兄台,我本来也不想管什么闲事,只是各位挡了我的路,兄弟我少不得要过来看一看……”九卿便立刻顺着他的声音朝外面看去,只见他一边对着几个男人抱拳,一边缓声问道,“不知几位兄台与这两个人有什么恩怨,这光天化日的,动刀动枪的似乎也不太好,各位不如听我一句劝,有什么纠葛大家坐下来好好的谈,如果能平和地解决,岂不比这么真刀真枪的弄僵了qiáng?”话里带着劝和的意思。
站在他对面的连鬓胡子男人便重重蹙了一下眉,刚要说话,已听到先前跟柳泽娇二人说话的男人说道,“朋友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兄弟也不瞒你,我说出来你给评评这个理……”他一边说一边状似无意地朝着九卿这边的马车看了一眼。
华丽的车厢,两匹拉车的骏马,四个轮子的车身……在阳光下应该显得很耀目吧?
九卿只觉得那人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似的深沉。
看起来也是个心中有横竖的人——不然凭着高大壮那种其貌不扬的外貌,人家未必会对他如此客气。
她侧耳细听,这才弄清了事qíng的原委。原来这帮人是来向柳泽娇身边男人追讨赌债的。
高大壮听完了那男人的话没有做声。这些黑道上的事,不是qiángcha手就能解决问题的。除非你也是亡命之徒,否则因此而招来那些人的报复,却也是一件令人十分头疼的事。
他沉吟之时
53、第53章...
,就听柳泽娇道,“如果我把那些银子还给你们,你们是不是以后就会放过我表哥?”她很聪明的没有选择向高大壮求助,而是对高大壮表现出一副互不认识的样子。
九卿听她如此一说,心里不觉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如果直接说出认识高大壮或是向他求助,那么势必会引起这帮人的抵触,弄不好一言不合,就真到了动刀子的地步。反不如她装作不认识,让高大壮作个中间人把事qíng尽快解决了的好。
“当然。”那个似乎是头头的男人想也不想地答道,“只要你能把银子还清,我还哪来的那些闲工夫跟你们磨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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