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遇刺了,遭意外了,令人护住我是一样的。
可偏偏,这张脸皮像他故人。
而死士,不值什么。
所以……
就算我没有伤了那个人,他,也绝活不过下一次任务。
命如糙芥。
疯了,疯了……
这世道,疯了,疯了!
“梅蕊。”举步跨回房里,我开口,吩咐,“告诉梁长书,若医不好他,我和他的jiāo易,作废。”
吐字清晰,语调平静。
不错。
迈步走进内室。
脚下稳当,步履大小如一。
很好。
去看看,能不能先做些什么。
二十二
chuáng上一片láng藉。
凌乱的,移了位的,皱巴巴的浅色chuáng单。染了血,白浊和汗的被褥。翻得歪了斜到了一边的枕头。
还有,一个年轻男子赤luǒ的,肌肤黝黑的,毫无声息的身子。
长长黑直的硬发,散乱而偏粗糙。
那人还睡着。或者说,昏着。
“桃青,chuáng上暗格里可有伤药?”
“……”
跪坐到他身边,不敢移动他,随手撩拢他的发,撕了袖口布条系好,露出gāngān净净,平平常常的眉眼,陌生的眉眼。
背后的桃青没有回答,不知在迟疑什么。
到了这时候,莫怪我bī你们。
“桃青,你不知道这里放了什么、放在哪么?”
“回公子,均是……”桃青揭开一角褥子,拨弄了几下,打开暗格,“并无伤药。”
“打水,绞根帕子来。”
“是,公子。”
肛静脉和直肠静脉丛破裂么……
应该和上下肢静脉出血一样,能压迫止血。
压那里?怎么压?
……
不知道。
室内光线尚不明亮。
从那人破败的身子上移开目光,正巧落到chuáng边地上一小堆衣物上。
全是黑色的。
夜行不见人的黑色。
染血不见红的黑色。
吞噬人的黑色。
不对,吞人的,是……
梁长书!
猛然转头,正对上梁长书的眼睛。
他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
单凤眼,冰冷而倨傲地看着我。
也看着我身后那个奄奄一息的人,仿佛,看着一根折断的棍条,一盏喝过残余的茶。
起身下榻,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盯住他的瞳孔。
威仪的压迫感无形而来。
的确是俯瞰惯了的,糙芥惯了的……
回眸看了眼chuáng上。
这一切,其实不是我的错。
但是……
那人就要死了,就要死了呵……
死了……
死……
一把揪过梁长书的领子——
“这是大出血!是人命,人命那!”
“你懂不懂,明不明白?嗯?人——命——那!!你没了qiángjian的兴致,好,再好不过,可好歹弄个解药什么的!哪有这样送人丢命的?!”
“#%*&@$……Whatareyouthinking?YOU——BIG——SHIT!!”
胸前忽然一重,视野一黑。
眼前再亮起来,能看清物品的时候,梁长书居高临下蔑着我,冷冷道,“发什么疯。”
扶着墙站起来,咳了咳,吐掉咳出来的血沫。
松手,立定,面对着chuáng,看着那个不知还有没有呼吸的人,我一字一顿道,“梁、长、书,医好他。否则,jiāo易作废。”
“jiāo易?”梁长书语气轻柔地反问了两个字。
我没有回答,转头,对上他的目光。
“张、家……”梁长书眼里流出成竹在胸的戏谑,和居高临下的鄙夷,几乎微不可见地启唇。
“哈。”不禁笑出来,捉到他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轻柔动人,仿若qíng人絮语般道来,“梁长书,张家坡六十四户人家男女老幼连带病残一共三百二十九条人命,你不妨在我面前一个个生剥了他们。不错,的确足够我往后夜夜噩梦,日日不得安睡,可你要明白,地府功过簿上,鬼神阎王的秤盘里,这些罪孽都在你名下呢。与我,无半分gān系。我至多,不过一个小小的可怜傀儡而已。”
现代律法角度而言,我无罪开释,你要么死刑,要么判上个数百年的监禁,好几个无期徒刑。
好比,恐怖分子,被挟持的人质。
你不该一bī在bī,梁长书。
特别是,当我的底线,你不明白、不可能明白、永远不会有机会明白的时候。
“你试试啊。”我微笑,怂恿,迎着那没有变化的单凤眼。
迈前一步。
“只是张家坡离这里,有些些远呢。”
第二步。
“而他——”
一指chuáng上,再迈一步。
“——如此的凄惨模样,撑不了多少时候啦。”
“等替他收了尸,你梁长书,大可再去找个广、湖、公、子,不是么?”
第四步,已经踏到了他面前半米处。
“嗯——?”
他的眼睛黑色,和那堆衣服一样,黑色。
对峙,静立。
房间里霎时没了任何声音,似乎密封的无菌室,连明明近在身旁的梅蕊桃青,她们的存在,都无法感觉到。
我不清楚过了多久。
梁长书重重一拂袖,猛然转身出去了。
二十三
梅蕊桃青垂首躬身候在一边,不敢稍有动作。
把身上胡乱套的中衣细细理好,我在窗边椅上端正坐下,等。
我,没有把握,不知道梁长书是否会给医。
那个人若是真死了,只要梁长书另拽一个来胁我,无论是谁,我其实,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条命就这么夭去。
刚才那一番虽说嚣张,可事实上,我手中,并无任何砝码。
只望梁长书的确被我的嚣张激怒了几分,在他想明白这一层之前,已经命大夫过来看了。
或者,希望梁长书把我想成和他一般的xingqíng。
几米开外,是因失血垂死的人,我手边,却没有可拨的急救电话,没有家庭红十箱。
魂魄如同出窍,神色平静如水,心里却不安。
不知道自己昨晚,怎么对他的。
正是因为不知道……
所以,更加内疚。
窗外的日光比醒来时更亮了。
我却似乎回到了灯火迷眩昏暗的酒吧街头,回到了很久前那个晚上。
嘈杂的人声,彩色人工的冷光,沉闷的身体的冲撞,手关节骨上隐隐的痛。
那晚,我醉了七八分的酒,路过街头,卷入斗殴,将两个人致伤。
一场混沌的混乱。
幸而有足够好的律师,那两个人挑衅调戏在先,他们又没有什么特殊的黑白背景,只是一场普通的刑事案件,主要责任不在我。
之后,我终于正视芒的意外给我留下的影响,接收了两年多的心理辅导。
第一个医生戴眼睛,温和甚至带了几分腼腆。他委婉地告诉我,由于qíng绪上的压抑,我已经有了轻度的bào力倾向。若不作出应对,qíng况还会恶化。
细细考虑了他的建议,我决定完全放弃我当时的工作。
旧日的环境,太多睹物,太易思人,我,没有信心。
申请了气候宜人的地中海的一所学校,带着他推荐的同行名片,我远赴欧洲,攻读此前并无涉足的历史学,开始过一种半疗养式的生活。
目光穿过悠远的岁月,追寻着各个民族过往的痕迹。沐浴在暖暖的阳光街头,和年轻的同窗抢夺奖学金,钻出图书馆则一起去野营爬山,接受他们对于东方菜色的惊叹称赞,尝试烤蜗牛和提粒米苏组成的午餐……
我,得到了平静。
不会被轻易剥夺的平静。
厅外有响动。
一个小厮引路,一个大夫匆匆而来,后面一个药徒拎着药箱。
那大夫年届四十,进来,正看到我衣衫不全,赤足散发地坐着,面上一愣。
大概因为同是男子的缘故,他也识趣,没有说什么废话,只是径直走到chuáng边查看那人伤势。
“有救么?”看那大夫面色并无不妥,心下已经安了一半,开口问了一句。
“公子放心,此人虽失血过多,好在尚赶得及。诊脉可知,他底子厚实,这一时昏厥,醒来便无大碍。”那大夫倒也不曾嫌隙,俯身去替那个人打理伤势,“这药虽猛了些,于伤口愈合却是真正良效,一般人用了未免过烈,他却能承得住,如此,足保他无忧。只是……”
“但说无妨。”
不知那大夫的药刺激到了什么程度,那具尚无意识的身体痉挛起来。
苦头忍忍罢,xing命无忧就好。
只是,这人的命,要的的确确保下来,不是仅仅如此简单的。
“他身上淤青,稍过几天自行消退。若是公子看着碍眼,要用药,有一味不错的膏泥,抹上一日褪尽。但这……不便之处的伤,还望公子体恤,不然……”
闭闭眼,只觉神经根根抽搐。
“大夫仁心宅厚,尽可放心。昨日出了甚大的意外,才落得这般láng狈。”扶手上支了肘,低侧了头,重重按拿着额际,“膏泥无所谓,倒是有劳大夫上心,开一帖补血养生的方子,好替他调了。”
梅蕊桃青两个本跟在chuáng前打理,我此话一出,桃青立刻转出外厅,备下笔绢,开始研墨。
“何来有劳之说。”那大夫点点头致礼为谦,而后由梅蕊端水洗了手。
“多谢大夫。在下寄人篱下,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大夫宽宥。”竟然没人奉茶。
冷冷剔了眼守在外厅门口的小厮。
“无妨无妨。”大夫摆摆手,接过药徒奉过来的两个瓷瓶,递给我,“一日三次,不出三日即可痊愈。”
这大夫……还真细心啊,连一般人不喜别人碰自己的房里人都想到了。
我起身躬身致谢,伸手接了。
大夫出去外厅写方子。
“梅蕊,还得你们熬了药。”
“公子,这是梅蕊桃青的份内事。”梅蕊换完chuáng上的被褥,收拾了东西拿出去,一边躬躬身答话,又问道,“公子,可要沐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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