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石_三千界【完结+番外】(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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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所言甚是。”宣纶迟疑了会,又拨了一曲。

  却是不完整的残曲。

  “若说喜欢的,大人甚爱这曲,早年择人续过谱,只是都没有合意的,后来也就搁下了。”宣纶放下手,面上黯了黯,“宣纶不才,有心无力。”

  这曲子变化虽华丽,和大多数庞大的jiāo响岳类似,主旋jīng妙而简单。我没有立刻作答,想了会,只手将那短短的主旋用最简单的方式拨了几遍,而后道,“残曲心骨早已在此,宣公子只须以此为基作些扩续,想来不是不可以的。”

  宣纶沉思了会,起手将那旋律拨了三四遍,不过捻转之间的小小不同手法,竟然就生出一惆怅一轻快一激昂截然不同的三种变化。

  高手就是高手,我怎么拨来拨去就平平淡淡一种味道。

  “公子一语点醒梦中人,宣纶甚谢。”宣纶起身一揖,而后略略惭然道,“大人寿辰不日即至,宣纶琴谱尚在院中……”

  “何必客气,宣公子随意就好。”我忍笑,答。

  看着两个僮子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抱琴随他们的公子急急回去查谱作续,看着一袭尚有些纤细的淡月白的衣衫,消失在院子内外一片的深绿中,终于不由泛出一抹笑意。

  这孩子,真是的。

  穆炎静养的第一天。

  稀粥实在不耐饥。穆炎皮肤偏黑,看不出什么来。他老老实实卧chuáng静养,什么也不说,更不会有任何抱怨出口,我却总觉得,自己已经把他饿得面色发绿。

  想了半天,只得吩咐梅蕊桃青将细米熬成稠些的粥,再多开些jī蛋,去了容易结肠的蛋huáng,把蛋清碎碎打成花丝,稍加了些盐,端上来用。

  都是能完全消化吸收的淀粉和蛋白质。

  本有些担心厨房仗主欺客刁难人,毕竟我什么都不是,没想到一切都还顺利。

  看着他吃完那一锅子粥,尚打了个嗝,终于放下些心来。

  这一天教他的字,是这世间现有的几种武器的名。

  “以刺为主,兼能砍击。”教到匕字,顺便也就教了刺、击、砍、挑、带这五般匕首的基本用法相对应的字,当然也免不了想起他随身那把好东西,于是怂恿道,“你拿出来耍一耍吧。”

  你好记字,也顺便让我饱饱眼福,。

  “是。”穆炎照旧应了,而后手上便多了出鞘的匕首一把。

  “嗯……你刚才把它收哪了?”动作太快,我看不清。

  穆炎坐直身,拿掉身后靠倚的叠被,而后翻开他的枕头。

  那里赫然一个黑色缠带的匕鞘。

  所谓枕戈待旦。

  所谓怀剑而眠。

  目光落在那把鞘上,只觉得凝重,只觉得移不开。

  以前不是没有想到,那些词也不是头一日认识和明白,但是……

  亲眼所见,又是我在此世间最亲近最重要的人。这些日子同chuáng而眠的近在咫尺,往后注定的相依为命,这样虽无血缘却如同家人一般的存在,他以往的二十二年里,过的,竟然一直都是这般的日子。

  若说这世间有什么我会在乎,无非张家坡,和穆炎。

  所以,心下如何能无波无痕。

  他吃了这么多苦,不到我手里也就罢了,既然已经成了我的人,我的责任,我定要他,平安饱足,安居乐业,而后娶妻生子,三代同堂……

  ——咕噜噜……

  诧然,猛然醒觉,抬头看他,而后不由自主看向他的腰腹。

  宽松的白色留眠衫套在身上,看不出所以然来。

  穆炎侧开脸,往后挪了挪。

  二十九

  今日不用再饿着穆炎了。

  一早醒来,看看天色,不迟。再看看身边,穆炎的位子已经空了,只剩下叠得好好的被子。

  “穆炎?”我稍支起身环顾了一番,没有找到人,不由出声问。

  “在。”回答从屏风外传来。

  “你自己找个位子坐一会。”别挂在屋顶下,跪在墙角,就好。

  “是。”

  于是缩回脖子,在被褥间回温了会,把凉了的肩头捂热,又把中衣拖进来烘暖了,磨磨蹭蹭地起身披衣,着履。

  听得我这里响动,梅蕊桃青端了热水进来。

  洗漱。

  “穆炎,你洗了么?”前几日都是我自己端到他手上的,今日这架势……

  “是,洗了。”

  坐到镜前,任梅蕊替我梳起了簪。起初虽不习惯,可归功于她手上功夫灵巧,凡是必要的触碰,分寸力度都拿捏得刚好,实在令人讨厌不起来。以后离了这里,想必偶尔还会怀念一下。

  “桃青,今日早膳用什么?”把玩着手里的玉簪,转着有的没的心思,我貌似漫不经心地问。

  小妮子这些天被我的好脾气惯出来了,本分尽责之外,偶尔也能说上几句。此时偷偷撇了眼坐在屋角,一身黑衣的穆炎,掩嘴轻轻一笑,而后细声软语报上来,“笋丝粥,四色小菜,蛋丝馅儿的饺子,芝麻ròu陷饼子,在厅里备好了。”

  末了,还煞有介事,郑重补上一句,“公子放心,都管够。”

  梅蕊到底也忍不住吃吃了两声,接过我手中发簪,纤纤巧指轻推,簪好,而后和桃青退到门口,齐齐一躬身,一个端了用过的水出去,一个打起门帘,等我出屋子。

  回头看看穆炎,他垂着眼不知在看哪里,坐姿却有些警惕。

  和赶路那几天,被我烦怕了时一样的戒备味道。

  心下笑叹,无奈。

  “你们忙别的去吧。”朝门口打了帘的梅蕊道,“别在一边候着了,用完了,再来收拾就好。”

  “是,公子。”梅蕊躬身,下去了。

  起身往厅里走,揭了布幔时,听听身后还是没有响声。

  真要一指令一动作么……

  摇摇头无奈,回头喊他,“吃饭啦。”

  “坐。”盛了盏粥,落座,揭了四色小菜上头覆的盘子,扶起筷子,看看穆炎,还是站在一旁,只得出声道,“没外人,自便就好。”

  “是。”穆炎应,而后在侧手靠下方坐了。

  他动作中规中矩,答得也无可挑剔,我闻声,手上却禁不住跳了跳。一片薄得透明,半个巴掌大的红通通的酱ròu,就这么掉进了粥碗里,盖去了大半粥面,而后缓缓斜了,开始沉下去。

  “穆炎。”你不要老用那种语调说那个字了成不。

  “在。”

  “……”捞出酱ròu片,大大地咬了口。

  怪不得他怪不得他,慢慢来慢慢来,“你不喝粥么,想要的话,自己盛呵。”

  粥煲在陶罐里,不稠,很到火候。连褐色厚瓷的罐,带保暖又可以拎的兜儿,搁在一边几上,一旁尚有备用的碗,和勺。

  穆炎侧头看了眼一旁的粥罐,起身过去拿了个碗,掀了盖,举勺。

  “对了,旁边那个大号的,是梅蕊她们特地替你备的吧,你别用小盏了,免得辜负人家的细心好意。”

  弓箭投壶已经有了些起色。老武师一直无夸无贬,一概的沉静无言,有他陪着练,往往便在不知不觉中,气息均匀,万念俱冥,握弓持箭,瞄了那靶心而后松指之时,动作也就奇异地流畅自如起来。

  这日早上的事完毕,回得院中,梁长书赫然在厅中端坐,旁边陪了两个幕僚般的人物,一个着皂白,一个衣褐褚。

  他再不来找麻烦,我没准会忘记这里是谁家的地盘了。

  又是听琴,试棋,看字,验画。

  而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就这么带了随身小厮和那两个从头到尾不曾说话的人走了。

  那褐褚衣衫的人一路叹气,跟在梁长书身后,却走在皂白衣衫之人的前头。末尾,是并排两个小厮。

  “梅蕊,那两位也是府中谋士么?”

  “回公子,前头那位梅蕊不认得,后头那位是梁大人得力的潘幕士。”

  不认得……

  各路人马开始动了么……

  “穆炎,你要午睡么?”宣纶还没有到,扭头问穆炎,看到从不曾有过动静的黑色眸子,顿觉自己多嘴问了个傻问题,“和我一起学琴吧。”

  “是。”穆炎应了,而后看看我面前的琴,略略有些局促。

  “没让你弹。”我失笑,又不是嫌他手上伤不够多,“我是说,你反正也没事,一边坐着,听会也好。我的就罢了,宣公子的琴艺还是很不错的。”

  “是。”不知他是不是松了口气,起码我觉得他看上去安心了些。

  “对了,要是不耐了或是有事,自己走开就好,不要枯坐。”中午喝了汤的,一直坐那,我岂不难为他。

  “是。”

  应该没有什么遗漏了。

  看向窗外秋末冬初的辽远天际,而后试了试音。

  “宣公子这一曲后三段,续得好。略作修改,再多演几次,便是成了。”

  “公子谬夸,宣纶不敢当。”宣纶微微叹了口气,“第四段,尚欠好几分的火候。末尾,又嫌不得免俗。大人生辰庆典上多名流,不乏此道中人,这曲所续拙劣,怕还是入不得眼。”

  和那名流之士稍才华就能得到词藻华丽的赞誉不同,宣纶身份卑微,一般的出彩,未必能得人欣赏。所以,这孩子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四段之处是否讲那飞腾光越的境地?”喝茶沉吟了会,我开口,“若是如此,在下尚有几个野闻奇事,或许可以一听。”

  “公子过谦了,请讲。”

  “曾听人言,北边的北边,天的尽头,有一座高高的山。山顶常年冰封积雪,风bào冰凌呼啸从无一刻间断,寒冷异常以至于寸糙不生。而刨开那十人高的雪,再凿开那十人厚的冰,露出的山体上,有十人长的大鱼,栩栩如生,却已经化成了那岩石的一部分。”

  宣纶坐正了身子,静待下文。

  “南边的南边,海的深处,群岛之间,有一族擅捕鱼的人。那一次十年的大旱,海水下降了十人的高度,稻米颗粒不收,岛上的人们纷纷捕捉鱼儿为食。而后,他们族里,最勇敢的小伙子,驾着最大最牢固的船,在夏天最热的一天,向着海的最深处出航,捕捉到了一条最大的鱼。”

  “那鱼,十人长,和山顶石中的鱼,一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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