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石_三千界【完结+番外】(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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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过两天,便要出发去梁的国都,弁城了。

  三十六

  冬月二十。

  弁城大小布局如何,我并不清楚。不过,仅就一路所见的一些却已经可以判断出,弁城,乃至整个梁国,国力并不qiáng盛。

  比如,卖吃食的店铺,远远多于卖衣帽鞋袜类的。

  而后者之中,成品衣店的数目,又几乎和布店数目的零头相当。

  经济越发达,日常生活支出中,食物一项所占的比例就越低。

  而一定居民在一定时间内消耗的食物和衣着用具成一个固定的比例。但是,人们在消费的时候,肯定优先考虑满足食物上的需要。

  如果衣着上的需要因此被忽视和压缩……

  放下车帘,看向身边的穆炎。

  这家伙,两套换洗衣服,加上身上的东西,便是全部家当了。

  三身衣服里最好的一套,四成新。

  我不确定他若是有一天囊中富有起来,会不会去买锦衣华服。甚至,我也不确定他还习不习惯除了黑色以外的衣色。但,多备几套黑衣黑裤,却是肯定会的。

  ——就算他不买,我替他买!

  这需求,便属于成衣店的生意了。即使家有针线拿手的内人,起码,也算在布店那的。

  考虑到女子家织,并将这份原因往重头上估计,这条据说梁国最繁华的街上,所见的店铺比例,还是属于令人汗颜的范畴。

  弁城的规模甚至还没有到贵族区和平民区明显分化的程度。因为这条街,靠东集中了一片两排高消费的店。梁长书的车子,进了这片地段,居然也缓下速度来,小步赶路。

  可梁长书府邸之中,却是那样的条件。

  而梁国,所在地带,从梁府所见所闻推断,主要是属于适合农耕的平原。这里的气候,则可归于亚热带。

  都是很好的地理优势。

  不由皱眉。

  加上对行人身高和壮瘦的目估……

  梁国国君,我想,也不是什么好的jiāo易对象。对于我所能出卖的东西不够重视,在治国之上无所建树的主子,很难给出合格的对价。

  何况还有广湖这一层因素在。

  谁会愿意做个上了chuáng伺候人,下了chuáng又要劳心劳力的幕士呢?

  “公子?”穆炎忽然出声,似乎有些些试探的不安。

  “嗯?”我回神,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对着他呈现严肃思考的表qíng,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头笑笑。

  “到了。”穆炎了了,而后道。

  车厢门帘被揭开。

  冬日的阳光照进来,直到我的衣下摆。

  放在膝上的左手,这一刻,被映出刺目的苍白,和孱弱。

  但,内侧没有照到的右手,却依旧是它原来的肤色和模样。

  黑瓦白墙,huáng铜钉,红漆门。

  梁长书走在前面,家仆已经迎了出来。

  这就是国君赐的府邸了。

  跟上之前,抬头撇了眼正门上的府邸名。

  ——周治侯府。

  封得真好听。

  可惜,离府门七八十米开外,正是三两个老残的乞丐。

  不晓得他怎么治的。

  管这些作什么呢,有心无力的事。穆炎陪我坐了一路的车,想必闷到了。还不如早点安顿了,洗一洗路上沾的灰尘。

  这府里除了松柏,还是梅竹之类的偏多。所以冬月里走来,竟然也一路绿色。

  我注意到,这里的树比梁府的更大更粗,不少已经过了五十年的树龄。而且有不少上好的品种,布局养育也都得当。

  梁长书的父亲已经过世了罢,可惜。

  正厅侧门。

  “承长参见主君。”梁长书先一步进去,深深一揖,朝等在正厅里头的男子施礼。

  那男子四十出头,玉冠锦衣,堂而皇之坐在主位上,抬腕相让道,“周治侯何必如此多礼,坐。”

  而后,那男子朝厅外看过来,目光透过侧门的垂幔,依旧带了犀利的冰寒。

  梁长书谢过,在下手侧身坐了,没有靠着椅背,言行姿势甚是恭敬。

  自有人奉茶。

  “穆炎,外头等着。”我低声侧了些头朝后边吩咐,用淡淡的口气令道,一边自然而然地展露了下我的左脸。

  ——他进去,肯定要下跪。这事,还是算了。

  揭幔而入,我朝那男子作揖,用的是游学之人见各家主子时候的礼,而非奉他为君的那般。礼毕,立在原处,等他问话。

  “广湖公子,莫非不记得本君了?”梁国主君倚到座上,慢条斯理道。

  “时临前尘尽忘,连名字都是新取的,故人,的确是一个也不记得了。”我答。他若是以待士之礼相待,我当然不说这一句。可他明知我不是,却又用广湖称呼,xing子看似又是个冷戾的,有些事,便示弱不得。

  “不记得么,还是不愿记得?”愿字,被念了重音。

  怀疑我合作的诚意?

  不用怀疑,当然是——没有半分诚意。

  “既然时临不记得了,想必广湖公子,肯定是不愿记得罢。”我微垂着头,答道。

  ——当啷。

  这句话效果太好了,好得出乎意料,梁长书居然失态得摔了杯盖。

  厅中一时静谧。

  我很想知道这主君现在脸色如何,以方便应对,但是还是神色上的恭谨来的要紧。有时候,有些人的脸,看一眼的代价太大了。

  “下去罢。”主位上的人发话,“这两句,能瞒过正旁君就罢了,不能……”

  小心我的脑袋么……

  看来,我的jiāo易对象只剩下东平使者这一个选择了。

  话说回来,这么费心费力接待那个使者,东平此次遣使西来的目的,不会简单。

  虽然已经说好推说我意外失忆,梁长书还是会来看看字画,考棋验琴。

  只要他不把我作为蓝璃,抓到chuáng上当广湖用,爱看不看,我便没有意见。

  在周治侯府住下的第一日,梁长书又来了一次。

  “毫无长进。”梁长书糙糙浏览了下几张字,抽过一旁的山水画坐下准备慢看,目光却被另一边的字吸引。

  那是穆炎写的。

  当然不是临摹广湖公子那几张漂亮得不行的。是我画的楷体。

  没错,就是画的。而不是大笔一挥而就的。

  拿细笔一点点画出来的。

  比起我直接写的,好歹架构端正,笔画的横竖钩提也都到位。

  穆炎腕上本就有力,字样讲究个模样,就可以了。临摹样本笔画上下间的神韵连贯虽差了些,却无大碍。

  待到他写熟了,拿开模本,叫他自己快写,没准还能出个行楷什么的。

  梁长书目光稍驻留了片刻,又撇了眼穆炎,勾出一抹笑,道,“有其师必有其徒。”

  穆炎垂手立在我身后,低头不语。

  这话根本不对,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几张字虽是初学,稍稍加以时日,便肯定比我的几张好出一大截。

  但鉴于目前的处境,对于这种貌似幽默的讽刺,我一贯左耳进右耳出,保持沉默。

  也就原样坐着,没有反驳什么。

  只是……

  ——既然讨了穆炎过来,管教之事,还是不敢劳动梁长书梁大人费心过问的好。

  好不容易等的梁长书走了,回头去看穆炎。

  “穆炎。”

  “公子?”

  神色如常,并无不妥。

  松了口气,倒是我把他想脆弱了。又不是那两个宝贝弟弟,十几到二十来岁之间,夸奖贬责都得特别小心。梁长书这种作为,并不至于伤到穆炎的自尊。

  原来他无视闲言碎语的本事,比我还高上一筹。想来,和生死夹fèng间走惯了有关。

  “差不多是时候用膳了。”

  只是,有时候我倒宁愿他敏感麻烦些。起码,会更像个人。

  一个二十二岁的人。

  而后的几两天,梁长书以广湖公子大祸初愈,尚须静养,路途劳顿,不宜见客为由,推了一gān老熟人的拜访。

  我和穆炎安安静静住下,这里的房间较大,布局和梁府中那个小院不同,内室屏风宽八扇,而非四扇。除了chuáng之外,窗下尚有一卧榻。另多了好几对靠墙的座椅和相配的小几,以及装饰品。

  穆炎总算不用再打地铺,除了采光比较好之外,这是大房间带来的唯一便利了。

  早上还是去习箭投壶,不过作陪练的老武师缺席了而已。

  下午依旧冥想、教字、画画,若说有改变,不过一样——用的东西都换了。

  穆炎还在就好。

  三十七

  冬月二十五。

  “公子。”穆炎立在一旁看着我正正经经着衣着冠,配上腰间挂的玉石垂饰,低低出声道。

  “何事?”我转身望向他。

  “请容属下随公子赴宴。”

  “穆炎,今日此宴,我全身而退不难,却保不准他们是否会迁怒下人,或者拿你杀jī儆猴给我看。”透过垂幔,撇了眼外厅门口守着的两个人影,我也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所以……”

  穆炎沉默了会,而后答,“公子小心。”

  “恩。”我点头,走到他面前,道,“你在此等我回来便好。可能会迟一些,你千万莫要出去探寻才是。”

  “……”穆炎稍低了头撇开视线,额际几根碎发垂落不动,没有应。

  我静等。

  他,非应不可。

  全身而退,自然是夸口。保住xing命,却是的确能够的。

  但穆炎摆在外面的身份,差不多算是我的房里人。诸多所谓的故人乍见之下,可就不好玩了。

  因此,就算没有人随身,难免吃些亏,他还是不能去。

  “……是。”穆炎终究拗不过我。

  系好垂饰,我转身出了门。

  五对三人合抱粗的黑漆柱,撑起了高达八九米的大殿。层层叠叠的纱幔垂帘,围住了殿中两边二正二副一共四排的矮几。

  正中间上方尚有一案,宽是其他的两倍,显然就是梁王之位了。

  灯火辉煌如同白昼,地上一尘不染,几上酒菜俱备,仆侍婢女垂手而立,副席上一gān人等俱已在座,正席也满了一半。

  却悄然无声。

  跟在礼官身后,走到宴上,看到的便是这般的qíng形。

  东平来使的接风宴,在梁国,的确属于大事一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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