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高桥鞍,没有马蹬,我现在,已经从一名优秀的骑手,降到了勉qiáng能纵马小跑的菜鸟级别,不可能和人抢猎物。
更因为我那新练不久的直觉瞄准法,前几天刚刚开始启用的活动靶子乃是跑不快飞不了蛋也不再下了的老母jī一只。
而它,除了受些惊讶,掉了几根羽毛,尚十分安好。
穆炎替我数着呢,我统共有九箭she到了jī毛。
其中一箭,擦破了老母jī半寸皮。
至于那堆羽毛,他说了,大部分是老母jī自己折腾下来的。
==||
母jī和狐狸,怎么比么。
不过,狐狸挺像小狗的,头嘴尖尖了些,尾巴宽了些。
两只眼睛滴溜溜,亮晶晶,惊惶惶地看着我。
把弓背上肩,道了谢,接过来,不松不紧箍着小家伙,免得它跑了,也不至于让它紧张。
轻夹胯下的马,跟在大队人马之后。
看看前头的热闹,有一下没一下摸摸怀里的小狐狸。
感谢正旁君赴约之邀,现在没有人来找我麻烦。
狐狸毛是很软啦,显然之前喂得很好,手感不错。
不过臭……
等等——
这狩猎用的祭品,放出来前,竟然也洗gān净了。
好像还用了些香料……
抱着新到手的宠物玩了大半个时辰。
猎狐,却刚刚开始进入高cháo。
前面林深处,百米左右远,好几个方向都有猎犬狂吠声此起彼伏,渐渐深去。
却忽然觉到身侧异常。
扭头看去,五十米开外,正是寺御君。
已经甩了披风,露出一身大红皂袍,白裘带,青玉坠,脚踏黑漆虎纹猎靴,髻着如墨寒玉簪。
原来,有一种冷傲的人物,人如零度火焰,要血一般艳的大红色,而不是冰雪的白色,才能真正衬得了他。
开弓搭箭。
瞄的,乃我颈上人头。
“放肆!”
却是梁长书,远远喝道。
寺御君不曾因此分神,只是寸寸张弦。
他全身蕴力,慢慢打开、绷紧,仿佛他手里的桦木劲弓。
他动作优美,无可挑剔,眼神锐不可挡,势在必得,如同绞丝金弦上,青铜矢,白羽箭。
我原地不动,静静看着他。
弦满,箭出。
剑眉轻扬,丹凤眼一挑,寺御君微仰下巴,而后,目光移了寸许,和我的视线相jiāo。
薄唇角,勾出一抹弧度完美的微笑。
眸中亦浮上一抹笑意。
只是,他瞳孔深邃的yīn翳深处,还是有什么,我看不清。
四十一
五十步。
四十步。
三十步二十步一十步。
咫尺!
擦耳而过,带了冰寒的疾疾冷风一道,削去鬓发几丝。
冷风刺到了眸子,我眨了下眼,而后转头望向此箭落处。
一只火红的狐狸被she穿双目,钉入雪地,即时毙命。
近旁还是有些人在的,不过个个均惊呆了,四下一时无声。
“寺御君好she术。”我回首,衷心赞叹。
“广湖公子能看出寺御君箭之去向,更是技艺jīng湛。”梁长书策马过来,此时勒马,深深看了我一眼,道。
“不曾。”我摇摇头否认,意味深长地看回去,“只不过,人若yù取我命,小小时临,又能如何。”
朝后指指那只狐狸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盯着梁长书的眸子,继续,“况且,天下死法何其之多。若能死在寺御君如此漂亮的一箭之下,比起酷刑bī供、折rǔ胁迫之类而言,实已乃大大的幸运了。”
下一刻,在周围嘈杂起来,在纷乱的人声袭入耳际之前,我眼前一昏,软软歪倒,往坐骑一侧掉下去,没了知觉。
再醒来,不是周治侯府邸那间屋子的白纱帐。
淡翠的,绣了各色虫鸟的轻纱帐子。
侧头,穆炎坐在chuáng边凳上,看着我。
“这回,大夫又怎么说?”
“大夫说,公子受惊了,静养几天就好。”
静养……
又来了。
我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没用?
以前开车什么的,有几次和人追尾擦边之类,打了保险公司电话,照旧做事,并没什么影响。飞机忽然冒出个警告让乘客写遗嘱的事,也不是没碰到过。
一旁的婢女端过茶来,穆炎接了,那丫头躬身,轻道了句,“公子已经无恙,可要奴婢去通报使君一声?”
“国使府?”我疑惑。
“是。”那丫头施礼,解释道,“猎场离这里近,正旁君的意思,反正不日即将启程,便留了公子在这里歇了。”
“哦。你去罢。”
“奴婢先行告退。”
我坐起身,接过茶来,靠着chuáng栏喝了两口,而后递还穆炎。
身上并无觉得明显不妥,于是揭被下chuáng。
“公子?”穆炎迟疑,伸手yù拦,看看我的样子,也有些疑惑。
“不可不可!”门口急急进来一个人。
“可是……”我的问题根本没那么严重。
“遵医嘱,遵医嘱,否则,小病成大病,时患成顽疾。”正旁君严肃了脸色,摆摆手,郑重其事道。
穆炎似乎深觉有理,垫了靠枕,教我坐了回去,而后又把被子给塞了个严实。
问题是我根本没有病。
不过,正旁君如此,恐怕别有用意。反正我起身也做不了什么,躺就躺罢。
“穆炎。”
穆炎起身,在屋里巡了一圈,脚步无声,走回我身边,看向我,点了点头。
“今晚起,你不用再戒备了。”我用极轻的语音,快速道,“东平使君的下榻处,比周治侯府邸安全得多。”
虽有很多疑团还糊涂不明,比如殿上那宴里争论的人之中,护着我的和针对我的,他们的主子和广湖各自有何渊源,是否认出我的冒名顶替,又是什么利益纠葛教他们选了立场。比如正旁君明知我不是广湖公子,为何却要带我走。比如寺御君帮我的目的何在,是否和正旁素有来往,甚至gān脆就是东平暗子,等等。
但是目前,那些都和我无关了。
伸手。
穆炎递过一只手来。
拉他落坐到chuáng沿,圈着他,拥抱。
“你我,现下,暂时,安全了。”贴着他,体温暖暖的,安实真切。不由,绽出一个笑来。
穆炎任我抱着,过了会会,低头看了看什么,碰碰我的手指。
而后,拿下我手,塞进被子下,而后把我整个按了进去,“凉了。”
我不满。
穆炎对着我看了一会,而后连人带被扣抱了,“该歇了。”
时候的确不早了,我也真的困了。
肩颈jiāo接处,靠背后的那里,一点点松下来,带着隐隐的酸软麻木。
这两个月,真是累人。
次日早上。
正旁君出去后。
头日那个婢女,唤作莹儿的,进来通报,说是寺御君遣人带了礼物来看我。
穆炎闻言走回榻边去取长剑。
我连忙止住了他。
“我家国柱不慎误惊了公子,甚是不安。故命小人带了薄礼,前来赔礼探看。”正是捉狐狸的那个随从,“还望广湖公子莫要嫌弃。”
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带来的东西。
上头一个扁盒,里头一件暗青色披风,簇新的。
接着一对小小酒坛,估摸和昨日猎场上的那种一样。
最后一个,与其说是个结实的盒子,不如说是个一侧抽门,通气良好的笼子。
里头正是那只小狐狸。
“另外,公子尚遗落了一样东西,小人也一并带来了。”那随从蹲身打开一半笼门,哄着那狐狸露了个面亮了个相,又把它关了回去。
“多谢费心。”我不由微笑,示意请他起身就座,“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小人惶恐,公子若不嫌弃,唤我成冉便是。”
“那么,成冉,还劳你回头传话。寺御君的箭好,酒更好。时临虽手不能缚jī,也不胜酒力,却喜欢得很。”
那酒那箭,的确是极好的。
虽然,酒里,偶尔,会多些东西。
“小人不敢稍忘。”
我轻扬声唤,“穆炎。”
铺绢在膝,握笔于手,回想片刻,连编带抄,落笔:
身衣皂袍敌血染,腰间玉带胜雪白。
顶冠墨玉芒如矢,膝束深靴於菟刺。
弓开秋月绞丝莹,雕翎箭发迸寒星。
百步穿杨猿臂健,左破右催疾流萤。
两眉入鬓长挑剑,疑是神螭游人间。
停了停,又小字注了附言一行——
今朝始知,世上亦有冰生火。
剽窃拼凑,感叹完毕,忽而觉得似乎恭维露骨,韵脚不妥。正想毁尸灭迹,抬眼却看到成三如平常下人的神色,微微含了温润的冷黑眸子,正静静看着我在绢上涂鸦。
这人,内里,原来和他家主人一个样的xing子。
再四下找找穆炎,他居然就在我身后,离chuáng一米左右处。
chuáng栏是镂花的,他的目力是一流的……
既然已经泄漏彻底……
誊写也免了,连带涂改的墨迹两团,封入信,递给成冉。
四十二
无所事事。
于是在成冉走后新开了张绢涂鸦,又磨着穆炎开了坛酒,斟来喝一杯。
“所谓醇酒如水烈胜火。”抿一口,再抿一口,递给穆炎,“你喝吧,我怕醉了。”
穆炎看看杯里大半的酒,仰头一口gān了。
也是个大口喝酒的。
“又所谓,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这几句背得顺,涂得也顺。顿笔,想到自己的箭术,还有,那只老母jī现在大概已经被厨子炖成汤了……
叹口气,问穆炎,“我什么时候能有那般的she术?”
穆炎不语,放了杯子。回身见我还是巴巴地盯着他,似乎略略不忍,道,“少则……十年。”
“十年就可以么?”穆炎显然挑少的来说了。不过十年后我不过三十一,不求听音辨位,如能百步穿杨,尚可谓年轻有为。
“日日习she。”穆炎补充了个条件。
52书库推荐浏览: 三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