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有何吩咐?”我跪坐下来,直身问。
“天下大一之日,便是先生宏愿达成之日,然否?”主君撑了下地,翻身跪坐,正色问道。
“非也。”伸手抚着膝下厚锻,手指划过尉国袒城,划向平国镀城,看向镀城西南的方向,张家坡原来便在那里,一时目光有些移不开,“时临贪心,要待得四海升平,战乱皆停,百姓安居,百业俱兴,方能心满意足。此事体大,有生之年能为一二,已是幸甚。”
“乾阑愿再添一二。”主君微倾身过来,声音铿锵坚决,道,“如此,便得三四,又何止三四。”
“主君有此雄心,实乃天下百姓之福。”我俯身四十五一礼,“时临代为谢过。”
主君不知为何长叹了口气,“先生面色不佳,可是又夜夜禀烛过子时?”
“这个,不清楚。”话题转得快,我微微愣了愣,“习云就在门外,主君问他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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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在宫中,其实就是主君府邸中,用的膳。一人一案,和朝堂上一样的位子,主君正中居上面南,我在右首面东,对着主君而坐。主君一边还和司教下的几个礼官和司商下的几个平帐谈妥了chūn祭之事。这事虽繁复,却有惯制,办起来简单,主君问问就好。少君须读书习武,不会过来。那祭典,到时候自有礼官一一告知我须做的事,所以我见过礼,便是自顾自游神。
眼下现阶段的要事都上了轨道,可以开始雕琢细节了。地图测量的标准技术该是时候大规模用运了。今秋取鄂,新地要一度量衡,要修城路坝,也将有大批农田山林需要重新丈量,而后按责任制分田到户,叫他们包去……
司工之下的技官里头,哪几个擅长勘探计数和作图来着……
还有,各地植物家畜相互的引进jiāo流也该上手了,司农下面的,谁……
“先生!”
“……嗯?”循声看去,主君似乎有些怒气冲冲。往右边看看,下手一些人均已用毕退下。大概礼官罗嗦了些,惹得主君如此也算是罗嗦得有功底了……当初我定了司教,不叫司礼,也没有独立立司,难得他们还在耿耿于怀……“可是有人置喙chūn祭一事?”
“先生碗中焉有饭否!”
我低头看看左手捧的碗。
有。
还有好几粒。
身后副几上的习云叹了口气,“禀主君,主君莫怪,先生向来如此。”
“习云夸大其词。”我想的那些事,这年头这环境,又不能细细写出计划书来,会变成天书的……所以只能时时盘算,好在我的冥想不错,“三四有一而已。”
将剩下的尽数扒入口中,就了勺汤送下去,咽下东西,拿帕子抹抹嘴巴,“下午商勘量测、优农畜种,主君可有事共召司工司农否?”
一边看看主君和习云,都早已盘盏尽撤了。
“先生还请照旧近青园小憩。”主君挥挥手,“再议事不迟。”
“是。”主君似乎有些不耐,这种时候还是别多话了。
近青园拜先生前便拨在我名下的。我的府邸不大,但是为了靠近温泉方便引流,在城北一角。相应地,午休来去就并不方便了。好在除了大朝平时我并不参朝,有事直接点官点名,或者上各个司的府邸抓人gān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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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实活的就是gān脆,测量一事上,关于以什么为水平面参照点有些争议。我告诫了他们须千百年没有地龙作怪的岩石,且要在各地测出副标以防万一,别的就随他们背后的几家势力去吵吧。这种小事……
农畜上,我只能提供嫁接杂jiāo选种的大致概念,顺便鼓励他们解剖植物jīng株,放大镜在那,还是能有些成果的。然后他们自然会去研究那动物的肺脏血液,反正宰杀动物并非一日两日。这般,即使有礼教在,但繁复的旧礼势微,务实的新礼势起,几年后大规模战事外科所需,离解剖人尸也就不远了。
“先生,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尚有要事相商,主君请先生留宿园中,文书可着人去拿。”
“知道了。”这个宫女叫什么我又忘记了……好在身份之别,不称呼名字也无妨。
“先生,差不多时候布膳了,用过饭再忙吧。”
“好。”
习云出去传声习雷习风回跑一趟,而后回来和我同席。无他人在,习云和俞儿一样,眼见我走神便出声打断,所以这顿饭用得比较快了些。用完撤下,浴汤上来,习云下去院另一头备给他们的屋子里歇了。
洗完,穿了内衫,披一件外袍,我坐到西窗下。
落日尚有些余辉,已经由金转红,不刻便要下山了。
伸手接了霞光,看看掌心纹路,三条横川gāngān净净,没有竖着的线。
淡淡一笑。
拎出颈子上挂的玉,摸到暗扣,小指尖轻轻按下,倒出一个绿豆大小的丸子吞了。
想了想,再倒了一粒,送入口中。
放回挂件,窗外青松翠柏,夕阳落山。看着喝了半杯茶,我起身转回内室。
却,正对上一张脸色铁青的面孔。
九十一
我愣了两三秒,才意识到该见礼,俯身道,“主君。”
“那是什么?”主君目光锐利如炬。
我摘下挂玉递过去,心下暗自叹气。
自己武功不及主君好,他收了足音,我便没法察觉。也不知为何外面的宫女没有通报,他今日莫名其妙忽然提早进了来,刚刚碰上我难得偷了浮生半日闲,看了杯茶时光的风景,居然就这么露馅了。
那个暗扣隐秘,但主君好像站了有段时间,一摆弄就找到。往右手心倒出一粒低头闻闻,呆住,抬头狠狠盯我一眼,把里头还剩的三四粒皆数倒出来,看了半晌,两手东西往地上一掼,bī过来拎了我领子,一手抓住我肩,怒道,“先生曲意迎合,已有多久?!”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答……
其实以主君的见机,应该已经猜到,只是要我亲口验证而已。
“不满两年。”
“一直在用?”
“是。”我看到两簇火苗了。
猛然扯了我进了内室,往chuáng上一压,主君手上一用功,上好结实的内衫应声而裂帛。
从来没有碰到主君如此bào戾对我,不是不怕的。
不过好像经验足够丰富了。
又遇到这种倒霉事了……
而且往后还得继续和主君共事。
真见鬼。
“你说什么?”主君扯完一边,忽然停下来,“又?遇到这种倒霉事?”
我说出来了么?
主君猛然重重掐上我颈子,语调危险道,“时临!”
我微有不耐,有些事,两人不是心知肚明的么,为何今日如此反常。
“主君。”我避开他脉门,轻捉了他肘,稍稍挣开些,以便说话,“时临来乾之前,二十二过往如何,主君知否?”
“……”主君面上一沉,缓缓松开我,坐到一边。
开始是不知的,起用我之后,拜先生前,肯定好好查过了。当然背着我,却也当然瞒不过我。
我心中有数。
我坐起身,“两年前主君以家国大业相托,时临初来乍到,无以为报,唯有全力以赴。之前你我并不相识,主君用人不疑,胸襟气度,时临佩服。”
——你当初要我承欢,不过为了确认我的忠心。我当初答应,并设法完成,也不过为了得到你的信赖。否则,乾国这两年诸多事务,旧族外人的挑拨离间不是没有,你我怎能联手如此,让他们无机可乘。
“……时临何必如此自轻!”
“非也。”主君并无bàonüè和癖好之类,有时候自顾自了些,而且喜欢捉弄人,另外,常常在一夜之内的次数上无法和我达成共识,倒也没有别的了……其实算来也是合格的qíng人了,起码清理这种事不会吩咐宫女来,也不会叫我自己去,“你我以此,各取所需而赖以为信。”
主君坐了片刻没有说话,起身出去了。
步履已经如常,便是无碍了。今晚闹出这种事,乾国大业在前,诸事待兴,但愿莫要有后遗症。
有些困了。
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起身,柜里另找了件内衫穿了,扑到chuáng上睡了。
“困了么?”
“嗯……”
“时临既用药,何来所需?”
“乾,大国,地势易守难攻,君主有力,内有良将贤臣……”我需要的是乾,是能压缩这乱世所需的年代,早日给这世间一个安乐的乾,也就,是乾国主君的信赖,“外无民愤,一天下,结乱世,首选,首选也……”
迷迷糊糊里听到熟悉的声音问,于是答话,说得长了,又醒了过来。
睁眼一看,主君正站在chuáng前。
“此物……”主君把那挂玉抛过来,落在我枕边,“归于原主。时临往后,无需再用了。”
“哦……”我拿过,却听到里面依旧有颗粒作响。主君连药都给捡回来啊。也是,不能让打扫的宫女察觉。
回去好好洗洗,装些别的罢。清凉丸子就不错。
主君揭被躺上来,摸索着扣了我脉,听了会,道,“两倍份量而无甚动静……”顿了顿,而后长长一叹,“乾阑原以为时临好男色,却不料旧日坎坷所致。”
“……”其实我的确好男色,而且最好的就是主君这种脸形的,身材再颀长一些就是满分了……还是不要说了罢。
至于chuáng笫……
如同当初莫名其妙化身为láng一样,我后来又莫名其妙变回了绵羊。
九十二
今日chūn祭。
比平时早一个半时辰起身,洗漱用饭。
而后正式着装。
打量了眼镜中人。
墨玉冠簪,青白礼袍,柘huáng纹腰,黑底深靴。
无坠无饰,无牵无挂,一身孑然,只手盛乾。
亦将只手,平定天下。
“先生先生,今日的早膳比昨日还用得少了!”俞儿一口气追到我难得一走的大门,“还有,老参药汤,先生一口也没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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