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临知罪,请主君处置。”
“……玩笑而已。先生莫要认真。先生何时出发?”
“清明一过,后日。”
“先生。”
“主君何事?”
“先生明日可是要去见故人?”
“嗯,差不多。与故人旧友同祭故人。”
××××××
清明未逢大朝。
一早吃了些素食,我抱下厅口左边的花瓶。
“今年似乎又多了些。”
“先生,私融银按律重罪呢。”青杨一边替我整理,一边道。
“我拿银票去烧了祭故人,是票纸,又不是银子,相当于捐了国库,何罪之有。”钱币乾境内已经统一,每得一块新地,当地的也统一重铸。国家银行……我是说钱庄,已经初步开始经营,为了叫那些老头死心,大乾,凡能入朝奏事的命官俸禄一律用此发。
“……先生为何尽要小面额的呢?”
“拿大额的自然容易,不过……”就了口茶,“一共多少?”
“七十三张五两的,二十九张十两的,两张二十的。”
“一百零四张。”我放下茶杯,接过青杨递过来的东西,“去年起码念起他一百零四次。”
“先生……”
“青杨,我只是怕自己老了,忘了。”
“先生带把伞罢。”我出了偏门,青杨急急追出来,“这天色,没准下雨呢。”
“好。”我接了伞,朝习云他们道,“今日有劳了。”
“先生客气。”
今天去见故人的旧友,所以着普通人穿的衣服,不骑马,令习云他们前后隐了。
九十九
出了府邸便是石板长路。旧城的缘故,风chuī雨蚀之下,板面已经不那么光滑。
也不知道司工下面的新城图纸打造得如何了,按我提示的规划理念而画,应该有所惊喜。新城另起,和旧城通衢相连就是。旧城虽旧,总有人以之为身份地位之象征,或者老者怀旧,不愿乔迁。我也算是提早保留文化古迹了。王宫随主君少君的心意就是,反正诸事待兴,两个都是明主,也不会大造。诸司的官邸要用石材,不需像造神殿那般雄伟jīng致,简朴实用就好。青石产地不远,真是大大方便,能久用,能防失火,还能……说来,他们造房子的工艺,尤其梁柱结构,椽法,的确匪夷所……
“先生。”
正数着脚下石板上指小水坑,面前忽然多了一双靴子。
军履。
底部参照诸多经典款式的运动鞋,说来多亏……不过现在市场上也有卖就是了,质地差一点便宜一点却也耐用,真是的,我还来不及保护专利打击仿造……
“先生。”
这声音……
我抬头,“怎么?”
“先生去祭故人么?”
“是。”
“下官可否同去?”
“穆仲校军务繁忙……”
“先生!”穆炎语气里忽然恼起来,“……清明军假,先生亲定,先生俱忘了么?”
……好像是有,他们总要祭祭故人,可我和主君两个拟订的时候列的何止这个日子,而且军假事务应该是一小部分,属于……
“先生?”
回神,想了想,打量了他一眼,“未着军服,倒也无妨。”
说来,那故人也算认识他。
××××××
我前面走,穆炎照旧在我身后跟着,一路俱是无语。
前面就是城北菜集。这里穿过去,再拐向……
“为何俱是蔬摊?传言身为乾国都民甚于身为他乡官吏,如今可见,却是无以食ròu……”
眼角瞟瞟前头左边新入乾的游学子,我往右边移了半步。
“非也。鱼ròu皆有,俱在东头。西端多为菜蔬,此乃城北菜集独有之一大奇观也。”
听口音本地学子,还蛮津津乐道的。
慢上半步,我挪到穆炎身侧。
“先……”穆炎往中间稍让,出声询问。
“别叫这个。”我轻道,叫他噤声,示意他如常走,“今日便服,便服,便服也……”
“……时临?”
“随意随意,莫叫先生就安然,安然……”
“菜集荤素分列,规矩齐整,令行便可,并不难办。为何独有,又为何谓之为一大奇观?”
我缩缩脖子。
“时临。”
“何事?”
“……无。”
“非令行,而乃天然所成,所以谓之奇观。单沣兄静等便知。今日清明,晨有雨意,幸而现已云开,天气不错,此时也该快来了。”
我走得快了一点。
穆炎于是也快了一点。
刚刚把那两个抛到身后,却听到远远一阵哒哒声。
看准旁边一条小巷,忙忙溜进去躲了。
穆炎跟着过来。
菜集的嘈杂忽然安静了一大片。
而后一个年轻买菜人的慡朗笑声响起。
“这……?!”
“单沣兄?”
“此驴何家而来,欺民霸物,实乃……”
我往穆炎身后躲了半步。
又是一个老伯伯呵呵的乐声。
“单沣兄莫恼,看仔细,看仔细。”
“……”
我背转身,面朝里,无声叹口气。
“如何?”
“……此驴实乃……何家府中?”
“此驴来头不小。乃先生故年初入乾时,胯下代步。”
“先生英采勃发,通晓诸事……曾以这般老驴……”
“虽老,却通晓人xing。况且,先生的驴,焉能是一般的驴。单沣兄且再待看后续。”
哒哒声渐渐近了,我缩到穆炎和墙之间的角落里,靠壁贴好藏密实。
“时临,你为何如此?”穆炎面朝外站着没动,而后回头问了句。
“别提了……”我有气无力,脸都丢光了。
弯腰从穆炎身后探出半个头,两只眼睛看外头。
老侧悠悠跟在俞儿身后,看中哪株白菜,便停步叼来,在摊角上嚼了。
而后一抬右前蹄,一顶脖子上挂的竹圈口的布钱袋,顶出一枚铜板,接着哒哒往前一阵。
有时候吃得高兴,力道重了,便是两枚。
极偶然,也有三枚的。
俞儿买了东西,常常得返身回几步放去车上。幸而老侧识路,俞儿虽不若那四个,也是通些武艺的,又带了打杂的出来,倒也不怎么碍事。
“这几年,它倒是越来越jīng了。”穆炎摇摇头,大概也颇感无奈,难得感叹了句。
我怎么觉得,这话听着好像有些奇怪。
“吁——”老侧长长悠悠叫了一声,而后一阵哒哒不断,上去跟紧了俞儿。
“这是?”
“吃饱了。”
“……”
“今日就到此为止了。单沣兄,你仔细看那驴子肚皮。”
“侧肋有几道浅疤痕。如何?”
“不是这个,它肚腹未曾下坠,然否?”
“……如何?”
“便是未曾满腹了。”
“……为何?”
“老来过饱不养生。而且,饱胀了不好逃命。上次菜市偶尔有武人打得兴起闹了市,它远远见了,钻出车套子就跑回了,一路不停,直接回了先生府,那个快哟。可惜我没能得见。”
“……”
“菜集此端靠近先生府,故而蔬摊皆喜抢占这头,以得一枚铜板为幸。多以之为护身符,据传可保平安,佑康乐,神灵致极。更有集数枚一串赠人互馈为礼的。谓之奇观不为过罢?”
“……”
“单沣兄。”
“……”
“下巴,下巴。”
一百
“到了。”我老远抬头看看,怡红院的门匾又换了新的。
真是的,虽说这几年亩产经我手,的确是在翻翻儿,可……为什么偏偏jì院富得比一般商店还快上三五分?
“时临……你?”穆炎往后退了半步。
“那个,麻烦你走前面。”虽说没有穿仲校军服,但是一看就知道行伍里人。姑娘们喜欢的客人,必定会热qíng包围。
然后我就可以溜到后院去了。
也对,城外驻军不少,平日一般士兵不得逛jì,休憩日并未禁止,毕竟有需要。而且还有入城禀事的校尉们,总会事先预备,办事效率特好,而后挤出一晚上两个时辰的。比起别城来,如此也不算奇怪了。
“时临……”穆炎没动。
“怎么了?”
“祭……故人?”
“故人旧友在此为琴师。”我怎么会弄错地方,“今天路上耽搁了会,他这会该已经收拾完香烛,就等我了。”
“哪进院子?”
“怎么?”
“不走正门可好?”
“……后院,东数西第三进。”我给穆炎指指方向,而后回头唤了声,“习云。”
“在。先生,天放晴了,伞也给我收着罢。”
“好。”
跟在习云后面,五六步。
习云就是厉害,酷酷一个POSE,而后稍稍勾勾唇,门口就空出一大片了。
我溜进院子,回头看看,习云脚下不可察觉地移动避开拉扯,应付自如。见我示意,朝我这边点点头,一闪,人就不见了。
留下一片花红柳绿的呆愣,以及而后的一片惊呼。
这是正宗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习云第一年尚有些不自如,第二年就耍得出神入化了。
××××××
“堇青,我晚了。”
“时临拘泥了,天还亮着就足够早。”院中对琴而坐的男子起身拎了一边的篮子准备出门,侧耳听听,“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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