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làng再大,也淋不到顾府守角门的孙嬷嬷身上去,她坐在角门的小厅里,听不在焉地听着王婆子抱怨。自从王婆子因为吃酒误事被顾老爷狠狠地打了一顿以后,到今腿还没有好利索,那份闲差也丢了,如今只在厨房打下手,帮着洗洗菜,收拾收拾碗碟什么的,满天都是满腹的牢骚,逮住谁就朝谁抱怨,骂桂官的话一说两三个小时不停嘴,也不怕嘴角抽风。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阵叩门声,三声一顿,显得非常有教养的样子。
孙嬷嬷正听王婆子的啰嗦不麻烦,听到动静,忙笑着起身:“我去看看是谁在叩门。”
王婆子歪着个身子坐半坐在太师椅上,心不甘qíng不愿地收了话。
孙嬷嬷开了门。
门外站着个戴月白色帷帽的女子,身材高挑,穿着一件杏色的襦衣。
孙嬷嬷伸头看了看周围,那姑娘孤身一人,即没有行李,也没有随从。
那女子见她探头,伸手撩开帷纱,露出一张白净如梨花般的脸庞,一双眼睛顾盼之间熠熠生辉,笑容温柔甜美,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孙嬷嬷原是顾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嬷嬷,一直是在小少爷顾盼兮身边伏伺的,这次回京,顾家出了一些事端,她临时被派到这里来守几天角门。刘家是江南巨贾,她也不是没见过世事的妇人,看这女子气度不凡,她不由放轻了声音,客气地问:“姑娘这是找谁?”
那姑娘道:“我找顾夫人。”
孙嬷嬷一怔,但还是不得不问:“姑娘可带了尊上的名贴来,我也好去回禀。”
那姑娘笑道:“你是新来的吧,我是顾府的二姑娘顾夕颜……”
孙嬷嬷真是吓了一跳,不由又仔细地打量了来人一眼。
真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可这到底是不是二姑娘……
她正在那里犹豫着,王婆子坐在那里不耐烦,一拐一拐地走了出来,看见来人,她的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了下来,声音尖锐地喊了一声“二姑娘”。
孙嬷嬷知道这姑娘没有胡说,转念就想到了这几天顾府里发现的事,她吓得立刻就出了一身的冷汗,忙一把拽住了姑娘的手臂往里迎,一边道:“姑娘快进来,外面人多口杂的……”
顾夕颜笑着进了门,脱下了帷帽。
孙嬷嬷忙对一旁目瞪口呆的王婆子道:“这里你守着,我带姑娘去见夫人。”
王婆子傻傻地点了点头。
不是说二姑娘得了水痘吗,怎么又从外面跑了进来,看那面色,一点也不像得水痘的样子。
孙嬷嬷一边领了顾夕颜往内宅走,一边道:“姑娘还是把帷帽戴上的好,老爷说姑姑得了水痘……勿园只有端娘几个贴身的人守着,其他人一概不让进……”
顾夕颜明了地戴上了帷帽,跟着孙嬷嬷急急到了守园。
守在屋檐下的田嬷嬷一看见顾夕颜立刻就明白了,她一边亲自撩了帘子,高声对伏伺的丫头们道:“夫人家里的侄女来了,你们暂且都散开了,这里有我和孙嬷嬷伺候。”
顾家风雨yù来的动dàng气氛谁都能感受得到,从上到下的仆人都过得战战兢兢的日子,生怕有一天事端会到了自己的头上,听见田嬷嬷一说,大家当然争先恐后的散了。
顾夕颜脱了帷帽进了内室,顾夫人半卧半躺的靠在chuáng上的大迎枕上,chuáng头站着一个小男孩,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件宝蓝色圆襟直衫,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正摇头晃脑地给她背诵《声韵启蒙》,顾夫人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止不住高兴,笑盈盈地望着那个男孩子。
孩子是最敏感的,顾夕颜一踏进屋子,他就立刻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不由回头张望。
顾夫人头上勒着一条镶着红宝石的额帕,二个月没见,她显得更加削瘦憔悴,看见男孩侧了脸,她顺着男孩的目光望了过来,看见了俏生生立在门帘子前的顾夕颜。
她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伸出了枯瘦如材的手指爱惜地抚摸着男孩子的乌发,说:“盼兮,这是你二姐,快叫姐姐。”
第三十五章重回顾府(二)
顾盼兮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诧惊,但还是乖巧地听从母亲的话,喊了一声“姐姐”。
顾夕颜把手中的帷帽jiāo给一旁的田嬷嬷,半蹲下身去,与顾盼兮平视着,笑盈盈地喊了一声“盼兮”,说完,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个琉璃做的小猴子送给他:“这是姐姐给你买的礼物,请你不要嫌弃哦!”
这还是第一次有大人用这样平等的态度和他说话,而且还是一个漂亮的姐姐,那么温柔地对她笑。顾盼兮的脸一下子红了,他接过了小猴子,红色的脸,绿色的身子,琉璃里还带着一个个的小气泡,比起外公今年chūn节给他买的那个琉璃小猪不管是在做工上,还是在成色上都差多了,可不知为什么,顾盼兮觉得这个小猴子和外公给的那个小猪一样,都很漂亮。他喃喃地说了一句“谢谢”,脸更红了,非常羞涩的样子。
顾夫人看见顾夕颜拿出礼物给顾盼兮,觉得顾夕颜真的是很懂事,对着顾夕颜笑得更开怀了,吩嘱田嬷嬷:“你去勿园跟端娘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田嬷嬷应声而去。
顾夫人又柔声地对顾盼兮道:“跟着孙嬷嬷去玩吧,我和你姐姐说说话儿。”
顾盼兮非常温顺地和孙嬷嬷走了。
顾夫人看顾夕颜的目光轻轻柔柔的,她拍了拍chuáng弦:“来,夕颜,你没有把我看外,我也不把你当客,到我身边坐坐,两个月没看见,让我仔细瞧瞧你。”
顾夕颜笑着坐在了顾夫人身边。
顾夫人握着她的手仔细地打端了顾夕颜:“难怪人家都说女大十八岁,你这不过出去了两个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怎么变还是不母亲的女儿!”顾夕颜笑了笑,“母亲近来身体还好吧?”
顾夫人苦笑:“药吃了不少,就是不见好。”
顾夕颜知道她得的是心病,可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说出了口,就把人推到了角落里,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就算你是好心,别人不仅不会领你的qíng,还会怪你做人太好qiáng,做事太绝qíng。她只得漫无边际地安慰顾夫人:“你看看盼兮,也得把病给治好啊!”
顾夫人一怔,沉思了一会儿,说:“是啊,盼兮还这么小,我怎么也得把病治好啊!”说这话的期间,语气渐渐坚定起来。
顾夕颜松了一口气。
人只要有个念记,求生的力量就会增qiáng很多。
顾夫人想必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打转,问顾夕颜:“你这段时间都在哪里?怎么过的?谁在身边照顾……”
顾夕颜当然不会说实话,只是告诉她自己一个人就在盛京临时租了一间屋子,足不出户地过了这么长的时间。
顾夫人又侧面地问了几句,说起桂官和百年不见了,顾夕颜表现的非常吃惊,连问发生了什么事。顾夫人支支吾吾地应付了两句,问顾夕颜:“你离家的时候给我留信,说不愿意参加选妃,娘娘那里你准备怎么办?”
顾夕颜知道自己这一走肯定会得罚顾家所有的当权派,顾老爷要她去选妃而她不愿意去,这是原则问题,没有回旋的余地,所以怎么求他都没有用,自然不用求了;顾夫人则不同了,顾夕颜的出走并不是因为她们之间的矛盾,但不告而别,也说明继女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对她没有足够的尊重,这是个态度问题。顾夕颜考虑三再,决定给顾夫人留一封书信。
她把这封信jiāo给了顾夫人身边的田嬷嬷以示对顾夫人的信任。
信里说,自己是因为不愿意参加选妃,特意出去避一避的,让顾夫人放心,暂时别告诉顾老爷,等一旦选妃的结果出来了,自己就会回来的。而且她还在信中说,方少莹本是内定的太子妃,不管姐姐如何努力,如何在官内给自己走路子,方家都不可能让自己成为太子妃的,最好的结果是被封为太子的良娣。可这样一来,姐姐在内宫贵为皇贵妃,妹妹是太子府的良娣,对很多有心人来说,顾家的风头太健了一些,处理不好,怕引起方家的反感,甚至让方家以为顾家有什么野心。现在朝野上下全是方家的人,顾家全指望顾盼兮了,父亲太过急进,自己却不能不多考虑一些,不能因为这件事担耽了盼兮的前程芸芸。
她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吓了一跳,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应该告诉顾老爷一声,谁知道去了前院,顾老爷竟然病了,几个小童在一旁殷勤地伏伺着,她进去问侯的时候,顾老爷竟然面脸不悦,直问她找到桂官没有。顾夫人心中暗恼,冷笑数声,竟然就照着顾夕颜的吩嘱,没有把这事对顾老爷说起。
这是一个小小的cha曲,顾夫人当然不会对顾夕颜明言。
顾夕颜也没有全指望顾夫人不告诉顾老爷,所以选了秦大姑落脚地方,也是为了随时观察顾家的动静,有什么变故好随时应变。没想到一切竟然那么的顺利。虽然如此,但她知道自己一定回来肯定会面对顾老爷的怒气,如果能说服一个关系人物,那顾老爷就是孤掌难鸣了,她恳求顾夫人:“不知道母亲能不能让我见姐姐一次?”
顾夫人不解:“这次让你选妃,据说就是皇贵妃的主意……”
顾夕颜点头:“我知道。她久居深宫,不知道如今庙堂之险,所以我想进宫一趟,见见姐姐,让她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谁知顾夫人却道:“我看她也是没有法子了,想你进宫能帮她一把。”
顾夕颜忙问:“母亲可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顾夫人沉吟道:“我和方家怎么说也是姨表亲,有些事,我很早就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风声,一直没往这上面想。据说当年皇贵妃入宫,皇上曾经答应过皇太后……为了皇家的颜面,皇贵妃娘娘不生育子女……具体是不是这样,我就不太敢肯定了。不过,一个女人,就是再得宠,没有子嗣,那都是水中花、镜中月,算不得数的。”
顾夕颜暗暗点头,觉得顾夫人这话可能并不是空xué来风。一个完全靠着皇帝宠信而活着的皇贵妃娘娘,比不受宠而生了一堆皇子皇女的那个贤妃王氏还要不如。
顾夫人好像不愿意多谈这类的话,说道:“我收到你的信时,正好我娘家的七哥在,我当时有点慌张,就把你的信拿出来给七哥看了。七哥说你信里的话有道理,还说皇太后把持朝政快四十年了,上至当今的内阁大臣,下至陇右郡的一个小小县令,哪一个不是方家提拔起来的。更何况,皇太后也不是那不明事理,只知道争权夺利的无知妇孺,就看她处理梁国公郑飞鹏与沈家四姑娘的婚事就能看出来,她比那些男子更厉害。如今她年纪大了,要为方家安排一条后路了,如果这个时候惹了她,顾家一定会遇到雷霆手段,恐怕不得太平的。皇贵妃娘娘也不是个糊涂的人,安安静静地等了五、六年,只怕是现在等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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