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左诚回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白净胖子满头是汗地朝自己跑来。
这个胖子叫王顺,是刘家在盛京管理生意的大掌柜,十几岁的时候就跟着现在刘家的家主刘三多走南闯北,深得刘三多的信任,而且在刘家诸多的大掌柜里一向以行事稳重著称。
刘左诚一看王顺这个样子,就知道出了大事。
他几个疾步上前迎向王顺,低声地问:“大掌柜,出了什么事?”
王顺朝左右看了看。
刘左诚会意,吩嘱刘三:“我和大掌柜到书房里说话,你在门外守着,什么人也不准进。”
一行人进了书房,刘三上过茶后退出来守在了门外,王顺好像还嫌书房不够僻静似的把刘左诚拉到书房里的一个角落里,低声道:“坏事了,我们在高昌的那批货被燕军收了。”
刘左诚听得心里一滞,却声音沉稳地说:“大掌柜别急,慢慢说来。”
王顺从衣袖里掏出一条帕子擦了擦汗,顺了顺气,这才一五一十地将事qíng说给刘左诚听。
原来,自二十几年前湖州吴家搭上了皇太后方氏这条线成为江南织造的供应商后,刘家的织造生意就一年不如一年,好在是刘家家底雄厚,又秉着民不与官斗的原则,先后做过银楼生意、粮米生意、酿酒生意,虽然都没有嫌到什么大钱,也保住了那几年的开销。九年前,刘三多为刘彩霞的婚事在盛京住了一带时间,偶尔间认识了一个姓姚的高昌人,这人说自己是高昌最大的药材商,专营参果。
参果,在夏国又称“复生糙”,是指这种只有拇指大的朱红色的果子有“起死回生”之效,是这世间最名贵的药材之一。由于它生长在极冷的北寒之地,夏国也只有燕地缨河附近有少量的参果,但紧邻燕地的高昌国,却是盛产参果的地方。从高昌国到熙照要经过燕地和晋地,而燕地和晋地又都属于自辖区,在熙照的市面上是很难见到参果的影子的,简直可以说是价比huáng金,一向是燕、晋两地朝圣的贡品。
刘三多是非常成功的生意人,立刻嗅到了此间的商机。顾刘两家联缘后,刘三多通过顾宝璋的一个同年,也就是晋国公府的府丞王政打通了晋地的过路关节,又通过顾老太爷的一个在燕国公府做录事的门生结jiāo了燕地西北大营左骑军参军。这五、六年来,刘姚两家合作愉快,生意做的是随风随水,嫌了个盆满钵满。刘三多不仅仅满足于经营参果生意,还和姚家合作经营毛皮、东珠生意,每年来往的资金都在百万两huáng金。
刘左诚觉得自己的脖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勒住了似,他解开一颗扣子,问:“有多少钱?”
王顺哆哆嗦嗦地指出两个指头:“二,二百万两huáng金!”
刘左诚心里一咯噔,失声道:“这次怎么这么多?”
王顺道:“内务府仅参果就定了十万两huáng金的货。”
刘左诚脸色yīn了下来:“哪个关节出了问题?”
王顺脸上又冒出汗来:“去年七月,燕地的西北大营突然出兵高昌国,十二月份的时候占领了高昌。姚家的关系全完了,他们掏空了家底把货给我们凑齐了……我们这边也是刚得到消息,朝廷那边好像还没有什么动静。不过,我看知道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和高昌国的生意一向是他的嫡亲弟弟刘右诚负责的,他并不知道详细的qíng况。刘家可不是什么和稀泥的家族,出了这么大的事,是要有人出来负责任的,搞不好家主刘三多的位置都危险。他的额头也冒出汗来,连声问道:“右诚还在高昌吗?为什么不当机立断中止jiāo易?是谁来回的话?人在哪里?”
王顺苦笑:“是十二爷身边的刘文,我把他安置在了兰院。”
刘左诚一撩袍角出了书房,朝兰院奔去。
兰院是个典型的四合院,迎面的壁照上绘着几株兰花,因此叫做兰院,是刘家一些职位比较低的人进京出公差住的院子,布置很简洁,院子的墙角还爬着一架丝瓜棚,有点田园风光的气息。
刘文是个二十出头的高挑小伙子,面色蜡huáng,嘴角gān裂,全身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看见刘左诚,那么大个子的一个人扑在刘左诚脚下哭得像个孩子:“七爷,你救救十二爷吧,他如今还被关在燕州大牢里呢。腿也折了,身上也烂了,再晚了,十二爷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七爷,我给您磕头了……”说着,就要给刘左诚磕头。
王顺一把把刘文拽了起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七爷和十二爷是什么关系,要你在这里嚼舌根子。”
刘文站在那里只抹眼泪。
刘右诚也是个人才,为人胆大心细豪慡,刘左诚管着刘家江南的织造生意,刘右诚则管着刘家这条见不得光的“走私”生意,刘左诚一直觉得这事太冒风险,曾经劝过弟弟,可刘右诚说:“哥哥过几年就要参加家主的选拔了,我做的越好,哥哥就越有底气说话。我可是记得娘临终前的话:上阵亲兄弟……”
刘左诚只觉得心角一阵刀绞般的痛。他忍着眼泪问:“当时为什么不中止jiāo易?”
刘文抽抽泣泣地道:“已经付了五十两huáng金的订金,姚家也jiāo齐了货品,那个该死的参军拍着胸脯说一定没有问题,十二爷也说‘福贵险中求’……”
第四十二章峰峦叠起(二)
刘左诚不想再在这圈子上打转了,他打断刘文的话问:“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
刘文回答道:“半路遇到的是燕国公贴身的卫军……根本不给面子,当场就把那个参军砍了,货全没收了。”
刘左诚眼瞳一缩,淡然地嘱咐刘文“你好好休息吧”,然后疾步出了兰院。
王顺满头大汗地跟着刘左诚身后重新进了书房,刘左诚沉声地吩嘱王顺:“你赶快做两件事。一是列个清单出来,看哪些是要紧的商客,我亲自去jiāo涉;二是派个人给家主写信封,用官家的驿道传到江南去,请他老人家亲自来一趟。”
王顺不住地点头,神色间有点犹豫:“那,十二爷那边……”
刘左诚目光yīn森:“这件事还要请大掌柜费费心,看我们在盛京还有没有什么路子……”
燕地居夏国北寒,中间隔着晋地和一条淞江,又有“藩王不得远jiāo近臣”和“未奉昭不得离藩地”的禁令,别说是像刘家这样祖居江南而且是在江南起家的豪商,就是熙照的封疆大吏都未必能和燕地扯上什么关系。
王顺沉吟道:“要不要通知大少爷一声,再怎么说,也总是自家的人……”
王顺口中的“大少爷”说的是刘彩霞的哥哥刘漫天,熙照285年的两榜进士,在江南有神童之称,现在也只有三十三岁,已经官至平原郡布政司左参政,从三品的大员,在吏部连续六年的考绩都是“优”,在同年中也算得上是少年得志,官运亨通了。他的岳父安远侯洪其只是一个赋闲在家的侯爷,可他的岳母却是本朝的长公主朝云公主,当今皇上的嫡亲姐姐,方太后的亲生女儿。就这样一个显赫的亲家,刘三多却只见过一面。不是洪家摆谱,关键却出在刘家这个大少爷的身上,他和他母亲一样,最瞧不起的,就是商贾,最不爱打jiāo道的,就是商人,在他还是一个小小知县的时候就曾说“商人不事生产,贱买贵卖,巧取豪夺,是社会不稳定之根本”,最让人可笑的是,他嘴里这么说,每年刘三多贴给他的银子却一分也不少拿。
这种人,平时刘家有个商业纠纷找上门了都装聋作哑的,这种能抄九族灭门的事你能指望他给你出力气!
刘左诚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
王顺是家里的老人了,怎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只是一时心急,病急乱投药罢了。听了刘左诚的回答,他也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那就只有找顾家姑爷了,这几年,他也没有少拿……断了我们这财路,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嘴里这样说,王顺心里却无限的唏嘘:三爷那样jīng明qiánggān的一个人,怎么就得了这样两个提不起扶不上的儿女呢!
刘左诚在恼烦的时候,顾夕颜也有点烦。宫里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顾老爷也没有再找她,好像她离家逃选的事是一场梦似的,梦醒后就了无痕迹,风平làng静了。可她却觉得事qíng不会就这样简单的结束,特别是顾老爷那里,现在的qíng景就好比是bào风雨前的宁静,只是暂时的,这她倍觉不安,甚至有点浮躁起来。
顾夕颜现在每天早上到顾夫人那里请安后就会到崔宝仪那里去听她讲《四书》,然后跟着她学习一些宫廷礼仪。回来后吃完午饭睡一个小时的午觉,下午赵嬷嬷就会来勿园和她一起做做针线活,也就是教顾夕颜绣花。
顾夕颜不知道自己这种平静的生活会在怎样的qíng况下结束,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间结束,生活和生存的危机感让她采取了一种流于形表的生活方式。比如说学绣花,她首先是和赵嬷嬷先进了沟通,把绣花的几种技法做了归纳总结,然后再根据这几种绣法的要求绘了花样子进行局部的反复练习,以达到熟能生巧的地步。
赵嬷嬷先是不理解,后来看顾夕颜进行迅速,而且很快就能绣出一副虽然针脚生涩但还勉qiáng能看的鞋垫出来,这才有点恍然大悟。
她私下和端娘耳语:“这样总是有点不妥,还要是沉下心来才是。”
端娘不以为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暂时先应付应付吧。不是还有针线班上的人吗。”
赵嬷嬷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绣在教顾夕颜绣花的时候更加严厉地要求她。
端娘这样回答也是有原因的。
自从顾夕颜回府后,勿园门口就有了两尊“门神”,每天探头探脑地朝内张望,提食材进来做饭都要检查半天。好不容易出去了一趟,蒋家的人又根本不愿意通传,搞得端娘无功而返,她心里一直压着一把火。
这天顾夕颜又去给顾夫人请安,却看见守园里仆妇进进出出,大家都默不作声地收拾着东西,陈年的樟木箱子都抬了出来。
顾夕颜小声地问柳儿:“这是怎么了?”
柳儿低语道:“夫人要亲自送少爷回江南!”
进了屋,顾夫人正在指挥几叶儿收捡箱笼:“……把这匹缂丝八宝团花收起来,我要带回去给老爷的……”她看见顾夕颜进来,笑道:“来了!”声音轻快,消瘦的面颊也有了几份光彩,和顾夕颜刚回来的时候相比jīng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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