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种好感到底是真是假,是实是虚,她却分辨不清。
等旻棋领命而去后,姬沐风才重新看向她,温柔且耐心地问,“公主何出此言?”
语琪把玩着手中茶盏,漫不经心地道,“平阳公主是一个被男人拒绝后还死缠烂打、不知羞耻的女人。再加上张扬跋扈、目中无人……在天下人眼中,本宫就是一个无人敢娶的母老虎。”
此时和风缱绻,暖云温柔,姬沐风的神qíng也是宁静柔和的,他看着她笑了一下,宛如高山流水,明月清风,说不出的清雅高旷,“公主何苦被世人的评语束缚?”
她近乎挑衅地回道,“人生在世,又有多少人能不被他人的眼光所束缚?”
扶疏碧竹之间,姬沐风含笑的双眸依旧泛着温润柔和的波光,“他人的评语与目光其实无足轻重。只要公主不看轻自己,天下便没有人能够束缚住公主一分一毫。”
虽身困轮椅,但此刻言笑晏晏、目光温柔的姬沐风身上却偏偏有着一种睥睨天下的风采气度,仿佛这如画山河、明秀江山都尽在他的股掌之间,翻掌覆手之间便能呼风唤雨。
语琪看他一会儿,低声道,“撇开天下人不谈,难道大人不觉得本宫行迹过分么?”
“追求想追求的,且真正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非为过分,乃是洒脱。”姬沐风含笑的双眸一直专注地看着她的双眼,像是一种隐秘的安抚与鼓励,“在微臣看来,公主能不为世俗所羁绊,正是一种难得的豁达,臣只会艳羡。”
有人一直带着温柔的面具,但面具塑造出来的温柔并不能使人心生温暖,语琪之前一直根据先入为主的印象,以为姬沐风也是这样的人。但是此刻此刻,当他言语恳切、神qíng专注地温和劝说时,语琪忽然觉得,他身上的温柔或许不是一副面具,或者不仅仅是一副面具。
沐风,如沐chūn风,此时的姬沐风真正给人一种chūn风化雨、微风拂面的感觉,让人不知不觉地产生信赖与亲近。她很清楚,这不是演技所能达到的效果,哪怕这些话并非全是肺腑之言,起码也有一半出自真心。
语琪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终是忍不住笑了笑,“大人的风度涵养,实在令本宫钦佩。”
姬沐风并没有因她的褒奖而谦虚地自贬一番,只是轻轻柔柔地一笑,倒显得真实而不做作。
这世上大多数人不是太过自满就是太过自谦,姬沐风便是其中极少数的例外。语琪不得不承认,她此时是真心有些佩服对方了。
语琪微微垂下眸,摩挲了一下手中的茶盏,低声道,“可惜本宫并不像大人说得那样清明自知,很多时候,本宫并不知道自己在求什么,又为何而求。”
姬沐风闻言,神qíng没有丝毫变化,qíng绪也没有任何波动,他勾了勾唇,声音温和淡雅,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知道自己的不知,已经是一种知。公主只需静下心来,便能清楚心中的真正所求。”
这一番话听来平淡,细想起来却颇值得琢磨,语琪沉思片刻,刚想说些什么,对方却微微皱了皱眉,面露迟疑犹豫之色。
观颜察色一向是她的本能,她下意识地便问了出来,“大人有何事为难?”
姬沐风伸出秀颀白皙的手拢了拢身上狐裘,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出来得久了些,这幅身子向来有些不中用,怕是不能再陪公主坐下去了。”顿了顿,他又温声道,“不知公主可否让侍画姑娘替臣将卫蹇或旻棋叫来。”
侍画闻言,连向语琪请示一下都忘了,抬腿便朝素卿别院匆匆而去,没一会儿便走远了。
语琪也没有心思追究这种事,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此处风大,的确是稍凉了些。但若要待侍画去叫人来怕是还需一段时间,还是本宫先送大人回去为好。”
姬沐风掩唇咳嗽一声,声音低低地道,“那便麻烦公主了。”
☆、第106章攻略国师大人【4】
“那便麻烦公主了。”
语琪看他一眼,有些不太想回太过客套的话,这番勉qiáng能算作jiāo心的谈话好不容易将距离拉近了些,若再客气几句说不定便回到原点了。
明丽的chūn|光中,骄傲的皇女挑了挑秀气的长眉,那张被华服首饰衬得格外明艳的脸庞上带着张扬笑意,语气也多多少少含着些跋扈,但她分寸感却把握得极好,是以并不显得盛气凌人,反而透出些许亲近之意,“本宫从小到大可从未侍候过人,便是皇兄,本宫也不曾为他斟过半杯茶水。”顿了顿,嫣红的薄唇勾勒出漂亮弧度,“今日可是本宫头一次破例,大人福气不浅。”
微风徐徐,碧叶萧萧,她绕过圆石桌后,自然而然地握住把手,推着轮椅调转了方向。
轮椅中身形清瘦的黑发青年眉眼温润,清雅的面容在散漫的阳光下泛着玉石般得光泽。他无声地微笑了一下,轻声细语道,“公主身边的人都身体康健、行动自如,自是不必公主多费心思。然而微臣却自小便是这般无用,永远在拖累他人。”
语琪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话,只好继续端出平阳公主那独属于皇族的、理所当然的嚣张气焰来,语气跋扈又张扬,“让本宫费心思,他们也配?”却绝口不提他之后的那半句话,像是听若罔闻一般。
姬沐风轻声咳嗽了一下,向来只有淡然从容的脸上却现出了些许哭笑不得之色。
……
常年久坐于轮椅中,不但肌ròu得不到必要的锻炼,就连身体也变得比常人虚弱得多。那日姬沐风不过是在竹林中多坐了半会儿,回去后当晚便发起了低烧,浑身发寒,咳嗽不断。
语琪是在第二日得知此事的,据侍画打听到的消息,姬沐风烧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才退了下去。
她盯着手中的书卷看了片刻,还是抬手合上了,皱了皱眉,“去开箱取些皇兄给的鹿茸和灵芝来,对了,把那颗千年人参也拿来。”
既然不需要再硬闯素卿别院,语琪便本想只带侍画一人去探望的,结果待侍画将这些番邦进贡的名贵药材都取来后,她才发现想低调也难。
于是,浩浩dàngdàng的美貌婢女们手捧着覆在huáng布下的十多个锦盒,跟在平阳公主的软轿之后,裙摆逶迤地朝着素卿别院而去。
……
窗门紧闭的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药汁气息,语琪看了一眼领路的旻棋,“你家大人今日好些了么?”
旻棋板着一张清秀小脸,一点儿也不给面子,“托公主的福,大人仍病卧在榻。”
语琪瞥他一眼,没有心思同他计较,只低声吩咐了侍画几句,将她打发去顾着药材了。
旻棋将她带到屏风前便退下去盯人熬药了,语琪则放轻了脚步,绕过屏风走到chuáng前。
姬沐风躺在chuáng上,薄薄的眼皮倦怠地阖着。此时他整个人都裹在厚厚的黑狐裘中,却仍旧清瘦得过分。短短一夜的功夫,似乎脸上又消瘦了些,苍白的面色映着眼下淡淡的乌青,显得格外疲惫憔悴。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进房的动静,他缓缓掀开了眼睫,或许是还未清醒的缘故,那双在病中显得有些黯淡的墨色眼眸中覆着薄薄一层朦胧之色,“公主?”
语琪应了一声,问了一句探病之人最常用的开场白,“身体还好么,感觉如何?”
姬沐风疲惫地抬手捏了捏眉间,微微摇了摇头,诚实地出乎人的意料,“不太好。”
“……”语琪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瞪着眼睛站在原地看着他。片刻的沉默之后,她移开了视线,gān巴巴地道,“抱歉,若不是本宫,大人不会在曦竹苑受凉。”
他闻言缓缓抬起眼来,秀雅的面容上并没有多少神色变化,但是笑意却一点一滴地自那双墨黑乌润的凤目中渗了出来,“微臣只是开个玩笑,公主不必在意。”顿了顿,他笑了一下,又恢复了以往的从容悠然,声音中有着一种使人安心的力量,“这身子本就不中用,三天两头地小病一场已是常事,又与公主何gān?”
本是来探慰病人的,却反被病人安抚了一番,语琪执行任务这些年来,却是头一次发生这样的事。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见对方似乎是想起身,便下意识地扶了一把,常年做任务养成的习惯有让她在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取了个枕头垫在对方腰下。
做完这一切后,不但姬沐风有些愣怔,就连语琪自己也愣了愣,心中咯噔了一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平阳公主,在做这些事之时绝不会如此熟练,可以说她在不知不觉之间已露出了些许漏dòng,若是他人便也罢了,但若对方是姬沐风,难保不会看出些什么。
语琪不动声色地看向姬沐风,却见他微微一笑,神色颇为自然地道,“公主在这方面倒是很有天赋,第二次便做得如此娴熟。”
他说得随意,看上去像是全不在意,语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却没从对方依旧温文的神qíng中看出任何破绽,不过心绪倒是在对方淡然平和的神色中渐渐平静了下来。他身上似乎有一种使周围气氛安宁沉静下来的魔力,总能使身旁人波动的qíng绪在最短的时间内归于沉静。
恢复了镇定之后,语琪随意地笑了一下,熟练地cao着平阳公主那嚣张的语气道,“本宫只需要在享受锦衣玉食、替皇兄挥霍金银方面有天赋就够了。”说罢在chuáng前的椅子上坐下,随意地瞥了一眼屋中的铜镜,故意道,“若是只为了照顾人的话,那本宫可真就是白长了一张这样美貌的脸蛋了。”
姬沐风听到她如此大言不惭的一番话,素来温和从容的神qíng之中也难得地混杂进了一丝无奈之色,看上去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然而恰逢此时,旻棋端着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浓稠药汁进了内室,于是他刚刚还舒展着的双眉顿时微微蹙起,竟是有些抗拒。
语琪一怔,继而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大人莫非怕苦?……本宫原本还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能使大人露出这般为难的神色呢,今日倒是开了眼界。”顿了顿,她毫不客气地又补了一刀,“本宫可是自有了自己的宫室起便不再畏惧苦药了。”
大概是两人之间的气氛比之初见时的客气疏离要融洽许多的缘故,又或许是姬沐风身上那种淡然温和的气质让人觉得他永远都不会生气,是以此时语琪才能不必顾忌地说出这样促狭调侃的话,且语气神qíng都无比自然。
果然,姬沐风闻言只是笑了笑,神qíng中甚至没有丝毫尴尬之色,宛如月光漫过树影,悠闲而安适,“是人便有弱点,便有畏惧之事。微臣也是人,自然也有所惧之事,这其实并不值得公主如此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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