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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去教会医院。”
童旭有些疑惑地看向韩貅:“去教会医院做什么?”想到他的烟瘾,不由紧张起来,“可是那个……”
“不是,”韩貅安慰xing地拍了拍童旭的手背,“只是去领一份身体报告罢了,前段时间练功的时候有些不舒服,所以之前去做了份检查,今天也是该结果出来了。”
“你这样很对。”童旭在出国之前生长于此,自然知道大部分的国人对洋医院仍旧将信将疑,对医院,他们的态度就像对以前的官府衙门一样,能不去尽量不去。却想不到韩貅的思想如此开放自然,会因为不适主动去做身体检查。
的确,想想他面对宋司令时的不卑不亢,进退有据、对他那“庇护者”三爷的警惕提防,还有出名之后的低调内敛,由小见大,师儿的表现与那些名扬四方的大家做派可谓截然不同,甚至比现在许多的“摩登人”风姿更胜。
许是qíng人眼里出西施,在童旭眼中,韩貅真是做什么都好,无处不美的十全嘉人,他纵是心醉神迷,也是理所应当。
“我们到了。”韩貅的声音传来,他先一步下车,长身玉立,发丝被日光染晕,更衬出那牛rǔ般的雪肤和稍显浅淡的唇色,宛如下一刻要融化在这阳光里。
童旭眼神一晃,脑中闪过从前学《庄子》时读到的一句话: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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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貅之所以会来做这个身体检查,其实并不是突发奇想的。在戚从雪的记忆当中,大概一年之后,伴随着他名声一落千丈的,还有渐渐变得力不从心唱戏功底。
当时身为当家台柱子的戚老板凭地位已经不用做那些复杂的花活儿,然而在戚从雪看来,自己的名声已经烂到了泥里,也就只能讲全付心神寄托于唱戏上,为此,除了抽大烟,他状若疯魔地练习,也不知是不是这样过度损耗了底子,在这样不分日夜的疯狂中过了半年,他的腿部开始间歇xing地疼痛起来。一开始他不以为意,直到后来,即使在童旭全方面的严格监督下他的作息开始恢复正常,可是他的腿疼却与日俱增。
到了临死的时候,他的腿疼已经到了无时无刻的地步。
只是当时的戚从雪早已应了苏学士的那句话:“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命如飘萍,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些痛苦,何况年纪渐大,除了那个对他一心一意痴傻的童旭,恐怕从前为了他状若疯魔的京城人,也大半已经忘了曾经的戚老板。所以,戚从雪的心愿当中,他虽然喜欢唱戏,却并不视为执念。
当韩貅接手了这具身体之后,却不会甘心让自己有这种受到病痛折磨的风险。当然,他也可以通过系统商城购买药物预防,再不济,就索xing用仙人之体来做任务,想要避开这种风险,实在是信手拈来。
但他还是选择了进入戚从雪的身体,让这具已经千疮百孔的身子慢慢康复,摆脱烟瘾一样,他真正要做的并不只是让“戚从雪”这个名字逆袭成功,而是要让戚从雪死而无憾。
戚从雪不希望自己再受到三爷摆布,那么他就帮他彻底摆脱烟瘾,让三爷从根子上绝了控制他的利器。
戚从雪对唱戏并无执念,只希望自己能为国略尽绵力,那么,他就让“戚从雪”这个名字成为国之栋梁。
戚从雪不想被千夫所指,背上“汉jian”骂名,那么他索xing就让他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之所以会如此尽心尽力地帮着他,一来是同样当过戏子的惺惺相惜,二来是对戚从雪的怜惜,三来……却也是他的一己之私——毕竟因为他对爱人的执念,让他定然是无法完成戚从雪那个要远离童旭的心意了。
爱人是他的原则,他不可能割舍,只能从其他方面为戚从雪找补。
他心中始终对戚从雪抱有一丝歉疚,但是却并不会后悔,即使最后戚从雪可能会对自己的方式不满,他也不会因此放弃与爱人继续这夙世姻缘。
而现在他做的,就是在戒烟之后的第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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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意思?”
当医生分析报告的话语刚刚落下,童旭已经先一步皱眉,脱口而出。
“意思就是,我不能再唱戏了。”
回答他的却不是对面带着口罩五官深刻的洋医生,而是坐在他身边,神色平静地阐述着一个事实的韩貅。
“不可能的!师儿,不会这么巧,你只是……有些不舒服而已,怎么可能会弄到这种地步。”
童旭的声音中甚至带上了一丝乞求的意味,他看向医生,紧张又害怕。他并不很懂戏,只是喜欢戚从雪的戏,或者说,只是喜欢戚从雪这个人。但是他很容易理解,能够唱出满城皆狂的好戏的戚从雪,一定为了唱戏付出了无数的辛勤汗水,如果不能唱戏……
他手背一暖,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只见戚从雪眉眼清凉如水,凤眸澄澈,直直地像是要望入他心底:“阿旭,如果我不能再唱戏了,你会不要我么?”
“当然不会!”他脱口而出。
这斩钉截铁的回答让戚从雪冷厉的眉眼柔和了下来,仿佛冰雪融化。
“那就不要紧了。”他看向医生,“医生,我的理解对吗?”
“额……”医生点点头,“基本上就是这样,因为你腿部神经炎的问题,在目前的医疗环境下,我们暂时没有好的办法能够治疗,只能通过服药,维持目前的状态让它尽量不再恶化。其实只是避免过度使用,只要不再恶化下去,正常的行走,慢跑、短暂的跳跃等等,还是不影响的。”
戚从雪转向身边身体绷得紧紧的童旭:“你看,这病起码不伤及xing命,现在早早地发现,总比以后真的不能走路了才治疗来得好。”
然而他这样坦然的态度,看在童旭眼中,却只觉得心底发酸。他知道以戚从雪的自尊,不会愿意将脆弱的一面摆到人前,但即使离开了医院,他也沉默了一路——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戚从雪。
“我们进去看看吧。”步行在街道上,戚从雪的声音突然响起。
童旭抬头一看,发现这是家书店。
他一怔,连忙跟上已经先他一步走进店里的戚从雪。
最后他们出来的时候的,手上抱着五六本书籍。童旭看了看这些书名,居然都是些工程设计类的基础书籍,有些迟疑:“师儿,你这是要……”
“看书啊。”
很奇怪,但是童旭莫名觉得,戚从雪的声音当中,是真的没有多少qiáng颜欢笑的痛苦,反而带着一些解脱的轻松:“我有跟你说过吗?我很早就开始记事了,五岁以前,虽然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外室子,但是我还是记得我爹很疼我,经常回来看望我,抱着我看一些奇奇怪怪的图纸——他是前清工部侍郎,本来就是靠着工程上的本事被破格提拔的,结果后来脑子糊涂,被卷进那那时候夺嫡的事qíng里头,这才没了xing命。”
童旭张口结舌半响,忽然想起一人:“你说的可是前朝的戚玉堂戚侍郎?”
“没错,你知道他?”
童旭肃然起敬:“我祖籍太原,戚侍郎当初带队主持修建的太原水渠是真正利国利民的好事,造福一方百姓,这件事我父亲和祖父都常挂于心,他们常叹息,前清之所以灭亡,就是……少有戚侍郎这样能真正做事的人。师儿你又何必自谦,戚侍郎家学渊源,乃是探花出身,却不甘在翰林院埋头故纸书堆皓首穷经,主动要求出京任职,后来又在工部郎中的位子上勤恳十载,哪里能算是破格提拔。”
他心中却也啧啧称奇,任他再如何重视戚从雪,也想不到他居然出身书香世家之后,却不知又是如何会沦落到下九流的戏子……
他的夸奖却让韩貅的笑意加深:“想不到他还是个能臣,这些我却不知道,我娘……她并不经常叹气他的事qíng,我还很小嘛……”
童旭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开始兴致勃勃地给他讲述戚玉堂曾经的功绩。
然而他也只是听过一耳朵,知道他大概的经历,说到底那段时间前清朝廷一片混乱,官员升降太过频繁,他作为晚辈,能够大致说出戚玉堂这个小小二品侍郎的事qíng,已经殊为不易。然而当他停下的时候,却因为贪恋韩貅看向自己那期待的眼神,只恨自己肚子里货色太少。
看他半响没有接下去,韩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生动:“行了,纵然你夸得天花乱坠,戚侍郎也不能死而复生,其实,我对他的记忆并没有多少,你很不必如此的。”
“只要你想知道的事,我总想要满足的。”qíng话版童旭一秒上线,腼腆却异常耿直。
闻言韩貅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了:“其实我一开始只是想跟你说,即使我以后不能唱戏了,说不准我也能子承父业,在这上面有所造诣呢。不过看你似乎对我父亲格外推崇,恩,恐怕我这话也是高攀了,想也知道,我是无法达到父亲的高度的。”
童旭慌忙纠正:“咳,怎么会这么想!戚侍郎,恩,虽然的确是人中英才,你也是龙凤之姿,唱戏你能成为满京翘首,现在改从工科,我信你同样能做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是吗?”韩貅的语气显得有些不确定的迟疑。
“当然!唔……现在京师大学堂里有不少留学生回国任教,师资力量可谓首屈一指,不若我推荐你去那里学习?”
“在里头学习的都是人中俊杰,我一介低微戏子,何德何能能与他们做同窗学子呢……”
“这、这个……你放心,我虽然没有多少本事,但是这点门路还是有的。”
韩貅叹了口气,眉目间泛起愁云:“说到底,你是要我靠着你的关系进去……阿旭,我对这种东西,了解也不过是五岁以前那浅浅一点,又荒废多年,恐怕即使入了那莘莘学子向往的学堂,最后也是皓首穷经一场空,辜负了你的期待……”
他眉头一皱,童旭的心也跟着皱了起来。
他恨不得赌咒发誓,却不知道对这种qíng况该如何赌咒发誓,初见时那沉稳刻板的形象可以说是丝毫不见,只剩下一个为了爱qíng冲昏了头脑的年轻男人。
知道最后韩貅实在是装不下去,靠在他身上捂着肚子哀哀地笑起来,他才恍然意识到,原来韩貅真的已经放下了,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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