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下。
“你回京也好。我舅父会替你安排的。你自己路上小心。往后保重。”
双鱼惊讶无比,为他告诉自己的这个消息。
据她先前所知,从段元琛十四岁那年离京后,至今这十年的时间里,他从未与自己的皇帝父亲有过半点往来,哪怕是只言片语。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这时候竟突然给远在神京的皇帝去了一道折。
他在折里写了什么,她自然无从得知,但隐隐也能猜到,这应是为了自己。
“殿下……”
双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怔怔望着他。
段元琛看了她一眼,最后朝她略微点了点头,驭马转身疾驰而去。
第19章
几天后,双鱼回到庭州,等荣恩回府,便去求见。得知她打算回京,荣恩十分惊讶:“七殿下已经被你说动了?”
双鱼摇头:“没有,但殿下往京里送去了一封信。我再留下,也只是徒增殿下烦扰,不如就此回去。至于陛下那里到底如何定夺,就听天命了。”
此前京城来传召的几个使者,段元琛莫说有回应,便是连面也没让他们见着。这次皇帝改派故去的沈弼之女前来,荣恩自然暗中也留意了下,前些时候,见段元琛反应依旧冷淡,原本渐渐也不抱什么希望了。没想到临了他竟会给皇帝去信,虽然不知道信里到底说了什么,但无论说什么,比起之前毫无反应,无疑是个惊喜。
荣恩沉吟了下,道:“也好。我这就安排人尽快送你回京。”想了下,又安慰她,“沈姑娘也不必过于忧虑。你此行虽然未能达成期望,但殿下既然肯给陛下去信,我料想也是为你美言的。殿下其人,面上看着冷清,实则重qíng念旧。否则十年前,他也大可不必……”
他突然停了下来,摇了摇头。
双鱼脑海里浮现出还在定远镇的那个清早,两人遇到时,他叫自己不必写请罪书时的一幕,微微出了神。
“爹——”
门外忽然传来荣平的声音。
荣恩抬头,见儿子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我送沈小姐回京吧!”他说道。
……
自从沈弼的女儿到了庭州,荣恩就觉察到儿子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在自己面前,三句必定离不开她,遇到和她有关的事,也是与乎寻常的热心。
儿子年十八,尚未婚配。他似乎钟qíng于沈弼之女,荣恩早就看出来了。
他倒不是不喜欢沈弼的孤女,相反,这个故人之女很入他的眼。只是,凭了他的直觉,皇帝既然派她来做他与儿子之间的说客,荣恩总觉得皇帝应该还别有意图,加上她的特殊身世,不会只是仅仅派她来当说客这么简单。
自己的儿子这时候倘若贸然cha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荣小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荣恩还在想着怎么回绝儿子的要求时,双鱼已经微笑着开口,“但是真的不好再劳烦您了。都护已经择好送我回京的人。这里更需要荣小将军。”
荣恩见双鱼心思玲珑,猜到了自己所想,便顺势道:“是。荣平你还另有要务!送沈姑娘回京的事,我jiāo给别人了。”
荣平不甘,还要再开口,荣恩已经摆了摆手:“就这样吧!我和沈姑娘还有话说。你出去!”
荣平无可奈何,看了眼双鱼,见她不语,只好掉头走了出去。
……
六福的脚休养几天,已经好了些,得知明天就能动身回京了,犹如脱离苦海,起先乐开了花,忽然想到七殿下那里依旧如故,双鱼此行并未能达成皇帝派给她的事,回去了福祸如何还未得知,心下不禁又为她犯愁,唉声叹气。
双鱼安慰了他几句,出了屋,收着白天洗了晒着的几件衣服时,忽然看到角落里人影一晃,吓了一吓,定睛见是荣平,吁了口气。
荣平于qíng窦初开之时遇到了双鱼,心里实在是喜欢她,私心巴不得她一直能留下来才好。眼看她要走了,想必大可能再会回来的,而自己入京,更是渺茫不可期之事,想到今生可能再也见不着了,心里惆怅,方才忍不住又跑了回来,却在外头踯躅许久,也不敢进去找她,忽然听到她的脚步声,一个紧张就想藏起来,见被她看到了,只好走了出来。
双鱼其实也觉察到了,荣家的这位小将军有些喜欢自己。
他与表哥卢归璞年纪相仿,某些方面有些像。
舅父出事之前,卢归璞除了想着从戎,整天沉醉于刀枪兵法之外,对别的事,一律都是大大咧咧懵懵懂懂的。加上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双鱼总觉得他对自己就如兄妹一般,更没遇他私下对自己表露过别的什么心绪。即便后来得知卢嵩做主,决定让两人年后定下亲事,双鱼记得他当时的第一反应也是诧异,仿佛从没想过这事一般,随后才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下来。
几年前,舅母还在世,她那时也已经有些知人事了,有一回无意听到舅母和舅父谈论自己和表兄卢归璞的将来时,她就知道,这是舅父舅母的希望,也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
表哥卢归璞,确实应该是她这辈子最好的归宿了。
到庭州认识荣平后,有时会让双鱼产生一种仿佛看到了卢归璞的亲切感,所以对他印象很好。一开始没什么。后来慢慢感觉到他对自己似乎有些不一样。
荣家本是开国八大柱国之首,门第显赫,还出过荣妃,倘若不是当年朔州之变,荣平今日也是国公府的嫡世子,正经的皇亲国戚,分位贵重。
况且除此,以自己今日朝不保夕的现状,她也实在无意再多生别事,所以觉察到他对自己仿佛有了好感后,就一直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
双鱼便道:“容小将军还没回去?有事吗?”
荣平有些不敢看她眼睛,期期艾艾地道:“……你明天就走了……我就是……想来问问,还有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双鱼微笑道:“没什么了。前些时日一直得到小将军的照应,趁着走之前,我一并向您道声谢。”
荣平哦了声,站着不动。
双鱼道:“不早了,荣小将军要是没别的事,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先进去了。”
她朝他点了点头,抱着收起的衣物转身往里去。
荣平望着她背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哎了声:“沈姑娘,等一下!”
双鱼停下脚步,转过头:“荣小将军还有事?”
荣平看了下四周,见没别人,上前一步,鼓足勇气,低声结结巴巴地道:“沈姑娘……我……我第一眼看到你就……”
没说两句,他的脸就已经涨得通红,跳过了这段。
“……你要是觉得我也还成……我立马就去跟我爹说……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他停了下来。
双鱼没想到他会开口,有些意外。迟疑了下,便道:“荣小将军,我知道你是同qíng我的父亲,继而同qíng我,谢谢你的善意,我心领了。”
“不是!我不是同qíng你!我是真的喜欢你——”荣平听她仿佛曲解了自己的意思,有些着急,急忙忙地要解释。
双鱼微笑道:“起先我都没机会跟你说。我不是有个表哥吗?他名叫归璞,和你差不多的年纪。我们在家时,我舅父做主替我们定了亲。倘若不是后来出了这样的意外,我们这会儿应该已经成了亲的。倘若这次万幸能够渡过难关,日后等小将军你逢大婚之喜,我和表哥一定过来讨一杯水酒喝。”
荣平呆住了,嘴巴微微张着。
……
翌日早,双鱼在荣恩派遣的人的护送下动身离开庭州。
荣平还是过来送她出了城,最后目送一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看不到了,回去向父亲回禀。
荣恩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知道大约是和双鱼离去有关,心想派他多做事,过些时候也就忘了,便问儿子:“七殿下还没回来?”
荣平没jīng打采地应了声。
“等他回来,你给我在他边上多学着点!别没事整天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不长进!”
荣恩板起脸教训儿子。
……
段元琛是在半个月后才回的庭州。
荣平这些天被父亲驱策的像只陀螺,渐渐也就没空再去哀悼自己那段还没来得及开枝散叶就被掐了的恋qíng,但偶尔想起来,心里难免还是感到沮丧,这天傍晚,霞光满天,随同段元琛从cao练场归来,看到天边几朵形状婀娜的云霞,就又想起来双鱼,忍不住叹气:“表哥,你的心肠可真硬啊!她都这么求你了,我看着都心疼,你就这么把她打发了回去!要是皇上迁怒于她,我看你于心何安!”
段元琛往京城去信的事,只有双鱼和荣恩知道。
段元琛瞥了这个表弟一眼。
沈家的那个女儿走了已经这么多天了,他这个表弟到了现在,提及自己冷待她时,神色依旧还是不满。笑了笑:“舅父叫我多派事给你做。看来还是让你太空闲了。”
荣平出神片刻,最后叹了口气:“算了!我再想她也没用!她都已经订了亲,有心上人了!”
段元琛转过脸。
“她有个表哥,两人青梅竹马,感qíng不知道多好!要不是卢家出了事,两人这会儿都已经成亲了!”荣平一脸的沮丧遗憾,看向段元琛,“表哥,你说我怎么就这么时运不济?我要是早些遇到她就好了!”
段元琛挑了下眉头,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笑话我。算了!不跟你说了!”
荣平夹紧马腹,催马纵跃而去。
……
至晚,段元琛在书房里,忽然下意识似的,停下手里的笔,抬头看向角落里那张后来多出来的桌子。
他刚回来没两天,还没想起来叫人搬走。
沈弼的这个女儿,已经走了,就在半个月前。
她的离开,他不得不承认,就和几个月前她的到来一样,都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她曾抄写过的那些经籍,连同笔墨纸砚,此刻也还整齐地撂在桌面一角上——就仿佛她还会进来,向他恭敬地行过礼,接着坐过去研磨提笔,开始抄写那些他其实根本没半点用处的经书似的。
段元琛的印象里,她在这个角落里时,总是异常的安静,连翻书也不会发出半点响动。甚至有时他若是不抬头,就仿佛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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