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失官银,渎职失察,后妄议朝政,欺君犯上。次日,卢嵩就被上官革职收羁在了庐州大牢。
……
“刘伯父,我舅父为官一辈子,扪心无愧朝廷给的俸禄。荔县百姓更视他为父母官。他出事的第二天,我与我表兄被赶出县衙后宅,无处落脚,也是当地百姓感念我舅父,收容了我兄妹二人。我舅父如此之人,却为为民做主而得罪太子府里奶娘的亲族便落得了今日如此的下场,我如何能忍的下去?”
双鱼说到激动之处,眼中不禁泪光再次莹然。
“我舅父原本也不允许我进京来求您的。是我自己坚持要来。这几个月来,我四处寻人,屡屡碰壁,原本也不再抱什么希望了。但知道了您与我舅父当年关系后,我便斗胆又再次求了过来。”
双鱼再次下跪,抬眼注视着面前的刘伯玉。
“我求刘大人,出手仗义帮助。侄女今日所求,也并非要刘大人到今上面前为我舅父陈词求qíng,而是想求大人为侄女传话到今上御驾之前。侄女斗胆,想求得一个机会能够面觐今上,亲自为我舅父陈qíng诉冤!”
刘伯玉此前确实没有从门房处得知双鱼来找的消息,听完她一番陈述,唏嘘不已,忙再次叫她起身,自己捻须沉吟许久,最后道:“侄女,你之所求,我已心知。我与你舅父当年相jiāo不浅,与你父亲也相识,如今你舅父落难,我自当义不容辞出手相助。只是此事牵涉到了太子府,事关重大,我须得斟酌。你且回去,安心等着我消息,三天内必给你答复。”
自卢嵩入狱,双鱼陪着卢归璞求助了不下十几位他的旧日友jiāo。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当场拒绝。现在得到刘伯玉这样的回答,双鱼已经感激不已,再三叩拜道谢,又婉拒了他要给自己安排住处的好意,这才出了刘府,回到自己落脚的小客栈里等待消息。
第5章
双鱼渐渐开始感到心里没底了。
尽管刘伯玉与舅父往日私jiāo不错,现在她找他,也只是求他替自己安排面圣的机会。但毕竟,就像他那日说的,这事涉及到当今太子。既然当年他就曾临阵退缩过,现在也未必就能指望他义无反顾地出手相助。
出于谨慎,双鱼上次也没有向他提及自己手上有当年皇帝信物一事。即便从舅父的口吻里可以听出来,刘伯玉应该不是站在太子一边的,但十年时间毕竟太过漫长了,什么可能有与可能发生,不是吗?
如果最后这条路真的走不通了,那么只能想别的办法。只是时间太过紧迫,双鱼唯一担心的,就是还没等她能够见到皇帝,舅父的案子就已经了结了。
下午了,雪虽然停了,但天空yīn沉沉的,看起来就像是快要天黑了。眼见第三天又要过去,就在双鱼以为没了希望的时候,刘伯玉派的一个人来了,叫她去高升楼见一面。
双鱼又惊又喜,峰回路转的感觉。
刘伯玉既然叫她过去了,那么十有八九是希望了。否则他完全可以让这个人过来随便说点什么打发掉自己就行,完全没必要这么大费周折地叫她过去见面。
————
双鱼跟着那个人来到了高升楼。
高升楼只是一家很普通的小酒楼。这种酒楼在京城到处都是,非常不起眼。
双鱼按照对方的吩咐登楼而上,最后来到了一个包间。
包间不大。桌椅,靠墙一排木屏风,窗户临街而开。刘伯玉已经到了,穿着常服,正坐在桌边喝茶,听见开门动静,放下茶盏看了过来。
双鱼快步走到他面前,向他行大礼。
“侄女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刘伯玉让双鱼起来,询问这几天她的饮食起居,双鱼一一作答后,见刘伯玉并不提那个话茬,便恭敬地问道:“刘大人,侄女上次求您的那件事。不知道您现在考虑得如何了?”
刘伯玉瞥了眼双鱼身后的那面屏风,道:“侄女,可容我问一问题?”
“您尽管问。双鱼知无不言。”
“你的伯父沈钰也在京中,你既到了这里,怎先不去找你伯父?”
“我此番进京,并不为探亲。舅父事急耽搁不得,所以先找到了您这里。”双鱼道。
刘伯玉清了声喉咙。
“侄女,倘若我帮不上这个忙,你意yù如何?”
“双鱼知道此事gān涉重大。刘大人若肯帮忙,双鱼侥幸还有命活的话,今生来世,定要报谢大恩。倘若刘大人帮不上忙,我……”
她顿了下。
“你又将如何?”刘伯玉目光微微一闪。
“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想尽办法面圣陈qíng!”双鱼毫不犹豫地道。
刘伯玉沉吟道:“侄女,你凭一腔热血来到京城,有没想过,孙家人背后仰仗的是太子。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国之储君。你以下犯上,罪名先便是一条了。即便我帮你安排见到了今上,凶吉恐怕也是未卜。”
“只要您能助我面圣,哪怕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双鱼立刻跪在了他面前,一字一字说道。
“好个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刘伯玉面露动容之色,从椅子上站起来,在边上走了几步,最后停下来道,“想当年,我与你舅父同朝为官,相jiāo不浅。与你父亲沈弼虽无深jiāo,但对他向来敬重。不想十年前突生这巨变,故人纷纷凋敝零落……回想往昔,唏嘘不已。如今你舅父蒙冤有难,他既指点你来找我,我又怎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便是拼死,我也要助你一臂之力!”
双鱼喜出望外,向他不住磕头道谢。
刘伯玉扶她起来时,双鱼因心里记挂着事,恨不得明天就能见到皇帝,便又试探着问:“刘大人,什么时候能安排我面圣?实在是我舅父现在还在庐州牢里。他在地方辛苦多年,积劳成疾。我怕耽搁久了,他身体吃不消。”
刘伯玉捻须沉吟,道:“目下倒正好有个机会。过几日冬至将至,陛下会出宫到城外圜丘祭祀天地,到时我安排你与我随行。若有机会,我便到陛下面前为你陈qíng,只是,陛下见或不见,我此时也不敢与你打包票,全凭圣意了。”
双鱼感激道:“刘大人肯为我陈qíng,就已经是雪中送炭了,双鱼并非不知好歹之人。”
刘伯玉点头:“如此你先回去等着。我会尽快安排此事。”
双鱼再次拜谢,过后走出雅间下楼而去,刘伯玉却并未跟着离开。他关上了门,来到那面屏风前,弯腰对着屏风恭敬地道:“殿下,她走了。”
话音落下,屏风后走出来一个男子。若双鱼此刻还在,便能认出正是数日前她在桥头下遇到过的那位马车里的贵人,当今皇帝的五子韩王段元璟。只是此刻他摘去紫冠,换了身衣服,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富贵人家子弟而已。
段元璟从屏风后出来后,走到窗边,掀开半边帘子,看了下去。
双鱼正从酒楼里出来,从台阶下去后,沿着街道匆匆往前而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流里。
段元璟目送她背影消失,放下帘子,转过头问:“她就是沈弼的女儿?”
“正是,她名叫双鱼。沈弼年过三十才成的家,娶了范阳卢嵩的妹妹,只有这一个女儿。固业二十三年沈弼战死朔州时,她大约六七岁。当时沈弼长兄平南伯爵府的沈钰唯恐圣上迁怒,不愿意收留沈弼孤女,她便投奔了卢嵩。”
“……这些都已是十年前的旧事了。”刘伯玉最后说道。
“沈家位列开国八大柱国之一,范阳卢氏也是百年高门。若没当年的事,这女子今日当也属京中名门媛秀了。可惜了……”
段元璟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地道了一句。
刘伯玉有点不大确定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韩王说这话的确切意思到底是什么,便不作声。
……
三天之前,在他刚见到双鱼并得知了她的来意后,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答应下来。
太子平庸。且最近几年,行事多有不慎,虽然有太子太保、尚书左仆she杨纹用尽全力在皇帝面前为他粉饰太平,但他还是令皇帝日益不满,这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即便如此,皇帝对于自己倾注心血栽培了几十年的长子的那种不足为外人所揣度的qíng感还是不能轻视。
尽管刘伯玉心里也明白,卢嵩的这个案子如果现在被捅到御前,很有可能会加剧皇帝对太子的不满,若造势的好,说不定还能成为扳倒太子dang的最后一根稻糙,但十年前的那个教训,实在令他不敢掉以轻心。即便到了现在,有时候想到自己当时差一点就落得和卢嵩一样的下场,他依然还是感到不寒而栗。
当时为了保住太子,皇帝甚至不惜牺牲了荣孝诚、沈弼这样的重臣。而今就算皇帝对太子日益失望,但君心难测,谁知道既是君又是父的老皇帝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更何况,太子的身上,还有一道护身符在。
二十三年前,今上从兄弟中脱颖登基后,所颁的第一道上谕,便是从今储君以长嫡次序而立,命天章阁制诏存于太庙,后世永续。
刘伯玉出身寒门,但有才,也有能力,很能笼络人心,甚至和太官署监膳监的人关系也不错。就是凭着他用长袖善舞织出的这张关系网,二十年里,他一路升迁,爬到了今天侍中的位置。再往上,就是六部尚书和被视为皇帝肱骨的尚书左右仆she的位置了。他深知站位对于一个京官的重要xing,所以若没十足把握,刘伯玉是绝不会趟这趟浑水的。
就在昨天,再三考虑过后,他原本已经决定了,明天就寻个借口,派人去告诉沈家的女儿,他没法帮她到皇帝面前陈qíng,但会尽自己的力帮卢嵩在地方疏通关系。这样,既避免将自己卷入是非,在卢嵩那里,也不至于显得自己不念旧qíng。
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心思重重了几天的刘伯玉一下感到十分轻松。当晚,他那个任职大理正的女婿胡国忠恰好上门,翁婿二人吃酒,酒高之时,原本一向慎重的刘伯玉便把这事吐露给了女婿,当时也没放在心上。意外的是,第二天,胡国忠竟带来了韩王的口讯,秘密约他见面。
韩王的亲娘舅高德东身居高位,与左仆she太子太保杨纹同为朝中重臣,而韩王本人龙姿凤章,加之礼贤下士,一直有“五贤王”的美誉,这一点,连京中普通百姓也有所耳闻。但刘伯玉平时与高家人jiāoqíng不过泛泛。现在突然从女婿口中得到这个消息,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女婿胡国忠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成了他们的人。他这是被好女婿给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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