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国公爷回来了。”小丫鬟笑着提醒道。
太夫人视线转过去,果然瞧见长孙楚行沿着走廊走了过来,高大伟岸,穿一身墨色官服,眉眼冷漠却平和,颇有他祖父年轻时的英气。忆起亡夫,太夫人心事更重了,打发身边的丫鬟们都下去,她有话要与孙子单独谈。
楚行刚走到台阶前,见此架势,忽然一阵头疼。
他知道,祖母又要念叨他的婚事了。上辈子这个时候,他左眼有疾,还断了一条手臂,xingqíng不免有几分孤僻,除了办差,楚行只想一个人待着,连亲人他都不想多见,更没有娶妻生子的念头,一来他没有遇见喜欢的姑娘,二来楚行不想委屈任何女子嫁给他。祖母心疼他,怕提及婚事触及他伤口,便一直由着他,只有每年年底才会试探一下。
重生了,他治好了眼睛保住了胳膊,然而有得有失,失去的就是耳根清静。
“祖母。”来到树荫下,看着亲手将他们兄妹照顾大的祖母,楚行照旧惜字如金。
“让你更衣后再过来,怎么还穿着一身汗湿的官服来见我?”太夫人瞪着孙子道,目光犀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就是要祖母心疼你路上奔波,然后早早放你回去沐浴更衣,你好少听我几句唠叨是不是?”
楚行垂眸,没有否认。
“坐过来,祖母茶水都给你准备好了。”太夫人拍拍旁边的椅子,让孙子坐。
楚行只好坐下,端起茶碗,余光瞥见祖母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打量他,楚行视若无睹,先喝茶解渴。
“听说贺礼的病确实治不好了?”太夫人低声问。
楚行神色不变,漠然道:“我与他没什么jiāoqíng,不曾留意他的事。”
太夫人才不管孙子接不接招,引子已经抛出来了,她长长地叹口气,靠回椅背道:“你是大忙人,对这些不上心,祖母老了,就靠这些琐事打发时间了。哎,武康侯府也真是可怜,武康侯早年伤了身子,膝下只贺礼一个儿子,就指望贺礼继承偌大的侯府呢,这下好了,贺礼傻了,既无亲兄弟,又不知能否成亲生子,世谨你说说,武康侯府的爵位该怎么办?”
楚行凤眼看着茶碗,“我对外人的家事没兴趣。”
太夫人噎住,瞅瞅孙子,太夫人又叹了口气,低头转动佛珠,“世谨啊,你祖父走了,祖母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能熬到什么时候。这次贺礼的事看似与咱们家无关,却跟一记重梆似的敲在了祖母头上,害我昨晚翻来覆去一晚,都没有睡着。世谨,下面的话你也别嫌祖母说得不吉利,但你是武官,你想过没有,也许哪天你会跟贺礼一样,突然出事,那时候,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也孤零零的,连个扶棺的儿子都没有……”
说到后面,声音不太对劲儿。
楚行抬头,果然看到老人家在偷偷地抹泪。
楚行皱眉,他不怕听祖母唠叨,却看不得祖母为他落泪。
“祖母放心,我不会出事的。”跪到太夫人面前,楚行握住祖母膝盖,目光坚定的保证道。
太夫人红着眼圈,轻轻摸了摸孙子发梢,略显浑浊的眼里一片怅然感伤,“傻孩子,意外发生之前,谁都觉得事qíng不会落在自己头上……世谨,祖母不想说太多不吉利的话,只是你都二十五了,你爹二十五的时候,你都会背《三字经》了……世谨,祖母先后送走了你爹你娘,送走了你祖父,祖母心疼啊,要不是放心不下你,祖母恐怕早就随你祖父……”
“祖母,您别这么说,孙子听了难受。”楚行头垂得更低了,再无被长辈催婚的不耐,只觉得自己不孝,让年迈的祖母cao心担忧。
“不想难受,就早点给我娶个长孙媳妇回来,你让我舒坦了,我也不会再烦你。”太夫人收起眼泪,直截了当地道。
楚行沉默,看着祖母放在膝盖上的苍老的手,他慢慢点点头,“祖母,月底皇上要去凉山避暑,七月底归,我要伴驾,暂且没有jīng力考虑婚嫁,等我回来,再劳烦祖母替我cao持?”先给祖母点盼头,如果能遇到合心意的,他娶了也好,真遇不到,楚行也不会勉qiáng自己。
终于得了孙子的同意,太夫人喜笑颜开,瞧见孙子背后汗湿的一块儿,太夫人总算心疼了,笑眯眯让孙子先去沐浴更衣。
定风堂,魏腾早就在等着主子了,随楚行往上房走时,魏腾低声道:“国公爷,四姑娘病了。”
楚行脚步微顿,“严重吗?”
他不清楚陆明玉到底被贺礼喂了什么药,再加上不是很放心陆明玉得知贺礼真的出事后能否守口如瓶,因此叫魏腾派人留意一下最近陆家的动静,却没想到最先听到的,却是陆明玉染病的消息。
“只请了一次郎中,应该没有大碍。”魏腾面无表qíng地补充道。
楚行了然,转瞬就把此事抛到了脑后。
夜幕降临,楚行看看天色,放下手里的兵书,这就歇下了。然而夜深人静,楚行躺在chuáng上,想想祖母的话,鬼使神差的,脑海里居然冒出昨日在山上与陆明玉相处的qíng形。小姑娘脸色绯红,柔若无骨地往他身上靠,呼吸间带着酒气,却并不令人反感。
“表舅舅,你真好看……”
“表舅舅,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你不娶我……”
甜濡细弱的声音,时而娇娇的,含笑夸他,时而像受到莫大的委屈,哭声埋怨。
那双含泪的桃花眼不停地在脑海里盘旋,楚行qíng不自禁地陷入其中,想的全是她。
什么迷药,会让人神志不清到如此地步?陆明玉看他的眼神,倾慕又带着一丝无奈的悲伤,若非太过了解她,知道她是重生的,知道她只把他当大伯子敬重,楚行险些真的以为陆明玉喜欢他……
念头才起,楚行又想到了陆明玉送他的木雕小马驹,如果她只当他是大伯,会送他礼物吗?
他呢,他究竟为何要把那个礼物藏起来,又特意让人打造了一个小金马送她?
当时早就找到了理由,她敬他是长辈,送礼只为报恩,他回礼也是因为礼尚往来,但此时此刻,那些举动好像又有了别的意义。
意念动摇,那被他刻意压制一天多的回忆,趁机抓住空子溜了出来。
山坳之间,她毫无预兆地转过来,软软的嘴唇意外擦过他的唇,他浑身僵硬,她又折了回来,抢食般堵住他嘴……
楚行猛地睁开眼睛。
纱帐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异样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楚行既懊恼又自责,抬手用力捏额头,qiáng迫自己把那些不该记住的回忆挤压出去。
不可能的,陆明玉不可能喜欢他,他也不该过多关注她。
因为她是堂弟喜欢的姑娘,就算陆明玉铁了心不嫁堂弟了,他与陆明玉也绝无可能。她是重生的,她肯定不会对前世的大伯子动心,而他,明知堂弟倾慕陆明玉,又怎能私底下悄悄回味陆明玉的……
心烦意燥,楚行掀开薄被坐了起来,点灯,拿起睡前看到一半的兵书,继续翻阅。
看了大概两刻钟,心中再次恢复平静,楚行这才chuī了灯,重新躺了下去。
第92章092
陆明玉在闺房里好好休养了两日,脸色总算恢复了之前的白皙红润,一双大眼睛也明亮亮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上品黑珍珠。
但萧氏依然叮嘱厨房继续按照先前的食疗方子给女儿滋补,所以陆明玉看了会儿书,甘露就端了一碗刚煮好的枸杞蜂蜜水过来了,笑盈盈请她喝。母亲一片爱女之心,陆明玉放下书,接过茶水,低头细品。
甘露弯腰站在书桌旁,见姑娘眉心是蹙着的,小声问:“姑娘不爱喝了?”
陆明玉抬头看她一眼,摇摇头。
甘露心中疑惑,等姑娘喝完蜂蜜水,她走到堂屋把碗jiāo给采桑,便又重新折回姑娘身边,仔细打量陆明玉片刻,甘露犹豫地道:“姑娘怎么瞧着无jīng打采的?”在姑娘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姑娘是否开心甘露当然看得出来,“姑娘,还在为那天的事伤神?”
陆明玉睨了她一眼,“哪天的事?”
甘露自知失言,讨好地笑了笑。
陆明玉唇角也翘了起来,宽慰她道:“我没事,是这话本子,一位妇人含辛茹苦把儿子拉扯大,现在书生进京赶考去了,妇人卧病在chuáng,命不久矣,我读着有些伤神。不知道书生回来,得知母亲已经故去,会不会后悔堂堂七尺男儿为了读书便把养家的担子都压在母亲肩上,致使母亲cao劳而死。”
甘露愕然,跟着想了想,叹息道:“应该不会吧,他真懂心疼他娘,早就帮母亲分担了,顶多在坟前多哭几声。哎,姑娘别看这些费神的了,四公子在院里搭了一座秋千,姑娘去陪四公子玩吧,他肯定特别高兴。”
陆明玉其实另有心事,不过想想活泼可爱的年哥儿,陆明玉笑着点点头,去陪弟弟玩。
“姐姐,我想站在上面晃。”年哥儿拍拍秋千座,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跳动着“淘气”二字。
陆明玉弯腰,点点弟弟的小白牙,一本正经地吓唬他:“站在上面容易掉下来,到时候把年哥儿嘴摔流血了,牙也磕掉了,跟你三哥似的,说话都说不清楚,一回答先生问题就被五叔大声笑话。”
恒哥儿、崇哥儿都七岁,但崇哥儿换牙晚点,恒哥儿这会儿已经掉了俩门牙了,男娃臭美,平时跟谁说话都捂着嘴,但年哥儿瞧见过,被姐姐这么一吓唬,年哥儿害怕地捂住小嘴儿,瞅瞅秋千,再不想站着晃了。
“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呢。”采桑领着朱氏身边的大丫鬟从梅苑过来,知会姑娘道。
陆明玉摸摸弟弟脑袋,“年哥儿去吗?”
年哥儿想想去祖母那边要走很久,再看看还没玩腻的秋千,摇摇头。
陆明玉笑,用眼神示意弟弟身边的丫鬟看紧点,这才去见祖母。
“阿暖好些了吗?”朱氏正在屋里看衣服,瞧见孙女来了,朱氏立即放下衣服,过去接孙女,拉着陆明玉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女儿出嫁了,陆锦玉、陆怀玉到底隔了一层,对于朱氏来说,家里除了儿子孙子就只剩陆明玉这一朵娇花,自然越发疼爱。
“好多啦,祖母别担心。”陆明玉亲昵地抱了祖母一下,瞧见那边摆着的两排衣架,陆明玉眼睛一亮,欢喜道:“祖母又给我做新衣服了?”全是娇艳明丽的颜色,一看就是给她准备的,不然祖母为何叫她过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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