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绮摇头,她明透的眸光看着阿绿,轻声道:“一想到我就快得到自由了,我就不孤单了。”
“对了,把我藏下的那八百两金,你也一并带出去。你不是喜欢在客来酒楼玩吗?你就在那里开一间房,把这些金子,全部藏在那房间里。记得藏紧一点。”
“好。”
阿绿走后,张绮疲惫地睡了一觉。而兰陵王,一连两晚都没有归府。
这阵子,兰陵王宠姬张氏的风头极盛,众人刚刚还在传说她在红楼上被人看光了,这一转眼,她又当着一街的人宣布,她不会再阻拦兰陵王娶正妻,而她,也有信心嫁一个大好儿郎为妻。
……身为姬妾,玩物,张氏如此不顾夫君的颜面,如此不顾体统,如此不知羞耻的宣布要嫁大好儿郎,便在这荒唐事层出不穷的北齐,也是少有的。一时之间,街头巷尾,都在说着这件事。
说来说去,众人不免同qíng起兰陵王来,身为龙子凤孙,堂堂郡王,却连一个女人,一个宠物也降不住,任由她捏着鼻子走,未免可笑了些。
第二天,秋公主来到郡王府,把张绮嘲讽了一顿后,趾高气扬地离去了。她前脚刚走,一个太监却奉了太后谕旨而来,太后在旨意中说,张氏虽客居异乡,行事举止却颇有建安风骨,因此,特赏她百两huáng金,还给了她一块令牌,说是可以自由出入宫闱的。
可以自由出入宫闱?岂不是一亮出来,也可以自由出入城门了?
不过这事张绮还来不及欢喜,便被方老把令牌收了去。而且,看管这院子的护卫也多了些。
经此一事,邺城人倒是都知道了,上次太后和兰陵王为了这个张氏发生冲突的事,实际上不是太后一意孤行,而是张氏有所要求。
……这个张氏,果然早就有意离开兰陵王了兰陵王府陡然热闹起来。
第三天,娄七女来了,然后下午时,郑瑜也来了。
再一次看到郑瑜,她是满面红光,连那黯淡的眼神中,也重新变得神光熠熠。
郑瑜看到张绮,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她细细打量一番后,便转身离去。
不止是女客,便是男客,这几天也明显多了些。便是明知道兰陵王不在,他们也会要求在院落里侯他归来。呆留之时,更是频频朝着张绮所在的院落望去,倾听着院落中传来的阵阵琴瑟之音。
这种盛况,与前几日兰陵王府门可罗雀的qíng况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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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直朝兰陵王府奔驰而来。看到来人,方老连忙迎上,又是担忧又是心痛地说道:“郡王,您回来了?”
一袭风尘,玄衣上污渍处处的兰陵王点了点头,他抬头看向院落中。只是一眼,便令得他脸颊的肌ròu狠狠抽动了下。
迅速收回目光,他哑声说道:“这几日可有什么事?”
一连出去七天,本是想再忙一阵的,可这马走着走着,便不知不觉到了城外,然后想随便看看也好,可不知不觉中,又来到了家门口……
方老恭敬地说道:“张姬很安静,天天呆在院落里弹琴chuī笛的。”
……他夜不能寐,她还有心qíng弹琴chuī笛?
方老继续说道:“府中的访客多了些,各位郡王府都派了人,请郡王和张姬赴宴”
听到这里,兰陵王冷笑一声。
方老又说道:“对了,郡王离开的第二天,太后便令人赏了张氏,说她客居异乡,举止行事有建安风骨,还赐了一道宫牌给她,说是允她自由出入宫闱。”感觉到自家郡王的气势,一下子沉凝得让人无法喘息,方老连忙续道:“老奴把那令牌收了。”他双手捧上那块令牌。
兰陵王瞟了一眼,点头道:“收紧些。”
“是。”
他把坐骑jiāo给仆人,提步朝内院走去。
看到他脚步不移地走向正院,方老连忙跟上,“郡王,可要沐浴更衣?”以往他便是最辛苦最劳累,也总要洗得gāngān净净地再去见过张姬的。
听到方老的问话,兰陵王脚步一刹。好一会,他哑声道:“也好”
半个时辰后,兰陵王跨入了正院。
院落中有点安静。
坐在一株桃树下,张绮一袭华服,暗红的袍裳,镶金的坎肩,长长的,直达腰间的黑发,如画的眉眼,让人一看,仿佛看到了燃烧在天空的灿烂霞光。
这般鲜艳的她,让人一见倒是心qíng大好。兰陵王沉郁压抑的心,不知不觉中轻快了不少。
他大步走到张绮面前。
此刻的张绮,正在绘画。随着她素手轻移,一副功力极显不凡的chūn山烟雨图渐渐浮现。兰陵王转过眼,看到几旁摆着十几副惟妙惟肖的仕女画。他定神一看,这些仕女图竟然全是她自己,张氏阿绮。
这些图画中的张绮,穿着各式各样的华服,表qíng或颦或喜,极尽妍态。
他凑近一看,只见一副画旁题着一行字,“北齐皇建二年,张氏阿绮十五岁。”再下一副,另题着几个字,“今朝chūn在花容好,明朝chūn来坟上糙。”
兰陵王僵住了。
他脑海中嗡嗡一片,张绮说过的话,清脆的,柔软地唱响在记忆中,“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高长恭,你可以杀我的”
“今日我当众说出那些话时,便没有想过,一定要活着。”
“我有了金子,有了阿绿,再划烂这张脸,我就可以有家了。”
……
她是认真的
她在这里忙忙碌碌,不过是想记下她现在的美貌,还有她曾有过的华灿生命。
她是真的做了毁容和赴死的准备
兰陵王慢慢地抬起头来。
专注于画中的张绮,没有察觉到他地到来。她正微蹙着小鼻子,嘟着嘴唇,无比专注地画着眼前的画。
看着她绝美的小脸,一种让他窒息的疼痛和恨,同时涌出他的胸臆。
最终,兰陵王唇一扯,冷冷说道:“张氏,你挺有雅兴啊”
“啪”的一声,张绮手中的毛笔落在了宣纸上,沾了好大一团墨水,画好了九成的唯一一副山水画,被毁了。
张绮暗叹一声,她回过头来。
秋水双眸清澈地看着他,她福了福,“郡王回来了?妾有失远迎,请勿怪罪。”
语气有点轻快,有点匆忙,完全是在敷衍了事。
兰陵王盯着她。
好一会,他才问道:“这几日,你都在画画。”
“恩。”张绮笑得甜美明亮,“画了好些呢,从明儿起,我便把我自己的样子制成绣品。”她歪着头,纯澈而愉快地看着他,“郡王回来多久了?我都不知道呢。”
这表qíng这笑容这声音,哪里有半丝的不开心?
便如那昙花,这妇人是想抓住每一时一刻,尽力绽放自己的美艳吧?
兰陵王的胸口,似被人用钝刀子一样磨着,既疼痛,亦让他痛恨。
他唇角一扯,直盯着她双眼,突然冷声说道:“你别做梦了,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也不会让你死”
他抓起几上的一堆画,用力撕烂,厉声说道:“便是你毁了你自己的脸,张氏阿绮,你信不信,我也会囚你一世?”
他如此bào怒,张绮哪里敢直面其锋,连忙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对着洒了一地的纸屑,她连眉毛也不抬一下。
是了,是了,他这个妇人,一向心狠,她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自己撕烂几张画,怎么可能会让她动容?
无边的愤恨,让兰陵王气得手都颤抖起来。
他气得呼哧呼哧的,张绮也不敢说话,一时之间,院落里是无比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老小心的声音从苑门外传来,“郡王,段将军奉旨回京,陛下今晚在段府为他接风洗尘,令郡王携张姬一并前去赴宴。”
这句话一出,张绮淡淡一笑:来了
“转告天使,高长恭定会准时赴宴”
方老回道:“天使说,务必带上张姬。”
兰陵王脸色腾的紫涨,好一会,他才喘息着慢慢转头,láng一样地盯着张绮,扯了扯唇,冷笑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
短短一个时辰,天使便催了三次。到了傍晚时分,兰陵王终于带着张绮出了门。
与张绮一样坐在马车中,兰陵王侧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身着大红衣袍,灿烂华美得像天边晚霞的张绮,只觉得胸口被什么钝器,一下又一下地捶击着,闷痛无比。
他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低低说道:“阿绮。”
他轻唤她,她却没有如往日那般回应。
望着夕阳光下,清透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张绮,兰陵王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因疼痛而嘶哑,“阿绮,你答应过我和好的。”
声音中,竟是有着几分孩子式的气苦。
张绮依然没有回答,更没有抬头。
马车很快便抵达了段府门口。
兰陵王与张绮走下时,原本热闹的府门口,一下子变得安静无声。
以往,那些顾及着兰陵王,还有所躲闪的目光,这下全部直直地向她看来。不止是权贵,连一些小将和普通官吏,也敢直勾勾地盯向张绮了。
迎上这些目光,红袍明艳的张绮,秋波流转间,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朵明艳的笑容。
她这么一笑,更勾得那些人连眼也舍不得移了。
正在这时,身后的喧嚣声蓦地大响。
张绮回头。
却见一袭白裳,广袖飘摇的萧莫,一边与众人招呼着,说话着,一边微笑的,优雅地走来。
不管何时何地,他永远都是人群的焦点。
似是感觉到张绮的目光,他迅速地抬头迎上。
与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候不同,他的眼神如此明亮,他俊秀斯文的脸上,燃烧着愉悦的期待和渴望。
他大步向两人走来。
随着萧莫越靠越近,张绮清楚地感觉到,握着她手的兰陵王,那手心越来越冷,气息越来越森寒萧莫来到了张绮面前。
他完全无视威严而华美,气势bī人的兰陵王,只是瞬也不瞬地看着张绮。
他的目光中,dàng漾着由衷的,无比的欢喜。这是一种纯粹的喜悦,仿佛从每一个孔xué发出,仿佛他全身心地快乐着,渴望着……
张绮怔怔地看着他,怔怔地迎上他那掩也掩不住的喜悦和爱恋。不知不觉中,被他qiáng了的隐恨,竟是去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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