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砰砰”的碎裂声中,郑瑜又呆住了。她慢慢垂下双手,又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兰陵王,珍珠般的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下……
一仆妇上前,朝着郑瑜福了福,唤道:“王妃,郡王醉倒,该当如何处置。”语气中隐隐带着不安,她是想自己开口,好把兰陵王移到别处安睡吧?
五指握紧,直紧得掌心刺痛,郑瑜终于平静下来,她低声道:“把他放在喜塌上吧。”
众仆妇相互看了一眼,最后还是应了一声是。合力把酒气熏天的兰陵王,抬到了喜塌上。
“都出去。”
“是。”
众仆妇走出后,并不曾远离,而是一个个守在门房,看着喜房中的灯火,倾听着里面地动静。
喜房中,除了偶尔的啜泣声,一直没有别的动静。不过刚才王妃的震怒她们都看在眼里,哪里敢轻忽?于是这一守,便是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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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王醒来时,时已入午。他睁开迷糊的双眼,怔怔地看着张红结青的chuáng帐和喜chuáng,好一会才记起,是了,他大婚了他大婚了?
兰陵王腾地坐了起来。
刚刚坐直,他便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平静温柔的声音,“醒了?”
兰陵王怔怔转头。
他对上了华服盛装,刻意打扮过的郑瑜。
望着郑瑜那张陌生的脸,兰陵王好一会才低哑地说道:“是你啊。”
你以为是谁?
郑瑜脸上的笑容一僵。
兰陵王站起来,见自己还穿着新郎服裳,上面酒渍印痕到处都是,当下提步朝外走去。
看到他话也不说便要出门,郑瑜腾地站起,狠狠一咬舌,直到一股腥痛传来,才温柔地问道:“长恭,你去哪里?”
兰陵王头也不回,“去洗浴。”
郑瑜轻声道:“洗浴在这里就可以。”她还是一个女郎,说出这句话,终不免脸红了红。
兰陵王却是丝毫没有听出她话中的羞涩,没有听出新婚妻子的温柔和缠绵,依然头也不回,脚步不停,“不必了。”
刚刚走到台阶处,只见一个护卫急急赶来,这护卫额头汗水淋漓,表qíng紧张。来到兰陵王面前,他腾地一礼,“郡王,晋阳急报”
“什么急报?”兰陵王脸色一白。
见那个护卫僵在那里没有开口,他上前一步,抢过了他手中的帛片。
只是一眼,兰陵王便僵住了,一阵风chuī来,那帛片旋转着旋转着飘落在地。
郑瑜心中格登一下,急急走下,弯腰拾起那帛片看去。
一行字清楚出现在她眼前,“属下万罪三更时分,南院大火,金屋及左右两侧六间房屋一烧而空,张姬及其婢子阿绿不复得见”
不复得见
不复得见
郑瑜倒抽了一口气,只觉得从头到尾一阵冰凉。
那个恶毒的卑贱之妇,她是故意的,她故意死在自己的大婚之夜,她这是用她的死,来诅咒自己,她这是要让兰陵王永远永远一想到自己,一想到这场大婚,便想到她的死完了,都完了,她永远也争不过,抢不赢了……
就在郑瑜脸白如雪,再也无力支撑着软倒在地时,突然的,兰陵王仰天大笑起来。
不过笑了两声,他便是啕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他一边紧紧捂着脸。
得知qíng况的方老急急赶来,见到兰陵王这个模样,他连忙上前扶住,不停地唤道:“郡王,郡王?”
他喊得急促,过了一会,兰陵王突然又笑了起来。
明明是在狂笑,那脸上,为何泪如雨下?
“郡王,别这样,你吓坏老奴了。”方老突然跪在他面前,抱着他的双腿叫道:“长恭,别难过了,别难过了……”
除了这话,他不知要劝他什么。
兰陵王还在狂笑。
直笑得声音嘶哑了,他才渐渐止住声音。他低头看着方老,沦凉地说道:“叔,你看到没?那妇人死了,她用了把火,烧了自己了。哈哈,她可真狠啊,真狠啊……”
看到他如疯如癫,方老大骇,他扯着嗓子叫道:“张姬没死”
这四个字一出,兰陵王陡然安静下来。
望着兰陵王,方老认真地说道:“郡王,也许那火起时,她没有在房中。你也知道,她很聪慧的,她还总是想走,说不定她是借机跑了。”
“跑了?”
“对,一定是跑了。”
突然的,兰陵王扯开方老,提步朝外走去。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了后面,是在奔跑。同时,他的嘴里大叫道:“备马,快点备马”
急吼声中,他匆匆跳上坐骑。感觉到身上的新郎袍服大是不便,他用力一扯,滋滋声中,那华贵的袍服被扯成了两半。
顺手把袍服一扔,马鞭一甩,坐骑如风,转眼间冲出了府门。看到他离去,众护卫也急急找到坐骑追了出去。
兰陵王府外,看热闹的人群还没有散尽。看到兰陵王衣衫不整的匆匆跑出,看到兵荒马乱地跟在他身后的护卫们,有人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是啊,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理会。寂寂寒风中,大敞的院门后,那被寒风chuī起又落下的破烂新郎袍服,正如一片huáng叶一样,寒风呼啸而来时,便在地上打一个旋儿,不过这么一会功夫,原本光鲜亮丽,华贵雍容的盛装华服,便沾满了泥尘。
刚刚晋升为兰陵王妃的郑氏如失魂木偶般僵硬地走出,她慢慢走到庭院中,慢慢蹲下,轻轻抚摸着那撕成两半的新郎袍服。直过了许久,她还这么蹲跪着,还这么垂着眸,一动不动地跪着,望着那华贵的,代表着她的幸福和美满,尊贵和荣华的袍服……
第152章伤心
饶是一路上累死了五匹马,兰陵王赶回晋阳时,也用了两天。
大火早已扑灭,南院一片láng籍。
看到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南院,众护卫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直过了许久,兰陵王沙哑沉缓的声音才低低响起,“找到了什么?”
那护卫统领上得前去,低头说道:“从金屋中抬出了两具女尸”
兰陵王一笑,声音却沧凉如泣,“在哪里?”
“郡王随小人来。”
刚刚靠近,一股焦臭味伴随着尸臭味便扑鼻而来。幸好这是冬日,若是夏天,只怕已经腐烂了。
那护卫首领走在前面,刚要入门,身子却被人重重一推,却是兰陵王冲了进去。
刚刚冲入门内,他脚步猛然一刹。护卫首领听到兰陵王低低的,温柔如水地说道:“阿绮,我知道你没死……你那么聪明那么倔qiáng,怎么舍得死?”他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简直是呢喃,配上摆在房中的两具焦尸,当真让人毛骨耸然。
兰陵王大步上前,大力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缎。
尸体已烧得不成样了,只能依稀辩出,是两副女尸。其中一具娇小,被烧毁的容颜和木炭般的四肢,哪里能看出什么?
兰陵王怔怔地看着那女尸,微微一笑,低声呢喃道:“你这么爱美,怎么可能死得这么丑?阿绮,你说是不是?”
自语到这里,他踉跄转身,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来到那护卫首领面前,他猛然揪住他的衣襟,“那不是阿绮,我知道不是她。”不等那护卫首领反驳,他却是失了所有的力气般,向后退出一步。
抬起头,目光空dòng看着那护卫首领,他艰涩地说道:“把事qíng经过说一遍。”那不是阿绮,那个绝对不是阿绮,他就是知道“是。那日huáng昏后,姬便入了金屋,先是抱着婢子阿绿一动不动的,后来隐隐可听到她在啜泣。当时,我们都守在门外。到了子时,我们分散开来,众婢女也入偏房睡下……直到三更时分,一婢女惊醒,才发现金屋已经起火,当时火势甚急,我等救之不得。”
见兰陵王眼神空dòng地看着自己后方,也不开口询问,也不追问,那护卫首领咽了一下口水后,继续说道:“火起后,我们足扑了半日,几近中午才把火扑灭。当时,只有金屋中发现那两具焦尸。”
兰陵王空dòng的声音传来,“你们一直守在门外?”
“是。”
“……便没有看到她们出来过?”
他的声音中有着一种急迫,一种渴望。护卫首领知道,自家郡王很想自己说出一个“有”字,他的唇嚅动了下,终是低声应道:“没有。”
“到三更时,有多少人守在外面?”
“包括守在南院四周的,共有护卫二十人,婢女十三人。”这个数字一出,兰陵王高大的身躯猛然一晃。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艰涩得几不成调,“便没有一个人看到她出来?”
“是。”
“火是从金屋起的?”
“是。”
兰陵王猛然转身,也不顾金屋处灰烬犹热,他冲了进去。
金屋里,已是黑漆漆的一片,地面上高低起伏,踩上去是厚厚一层灰。建南院时,他仿的是阁楼制,下面住人,上面还有一层不足二米高的阁楼尖顶,取其形状之华美……如今,那阁楼尖顶的木梁,全部烧成灰堆在地上。
抬着头,兰陵王低低命令道:“把金屋扫gān净全部扫gān净”
“是。”
数百人同时动手,不过一个时辰,金屋便被清扫一空。
兰陵王再次步入。
残梁破几,溶金处处,地面斑驳却无异常……
似是全身力气都被抽尽,兰陵王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几个护卫正要上前扶住,他已双手捂着脸,低下头来。
一个,二个,七个时辰过去了。
一日又一夜,天空已转为黎明。
兰陵王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似乎整个人都化成了雕像。
在他的身后,众护卫也一动不动地跪着。
终于,一个跟着兰陵王从邺城赶来的护卫上得前来,他沙哑着嗓子说道:“郡王……”
他才开口,兰陵王便是低低一笑。
他呢喃道:“梁成,我是真的喜欢这个妇人,真的喜欢……”
他空dòng的双眼,瞬也不瞬地望着只剩下一片断垣残壁的金屋,声音遥远而悲凉,“我从来没有想过,她能够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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