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弘没有回头,好一会,他笑了笑,说道:“有人出手了。”他侧过头看向陈容。
看着看着,他哈哈一笑。原本只是一笑的,可是转眼间,那一笑变成了长啸。
啸声悠远中隐带凌厉,在夜风中远远传出,引得群山回dàng不已。
在他的长啸声中,观中众人已出来迎接。这些人,早在第一波圣旨到来时,便已出现,不过直到现在才敢走近。
马车没有停下,直接越过众人,入了道观。
一直来到那一日,陈容从建康王府醒来时便在的木房外,马车才停下。
停止长啸的王弘走下马车,施施然向里面走去。
陈容紧跟其后。
这木房,光洁而安静,里面一塌一几,再无余物。
王弘走到房中正中,便停下脚步,缓缓回头,一瞬不瞬地盯着陈容。
他的脸上,还有刚才长啸过后,留下的晕红。
那股晕红染在他白玉般的脸孔上,便如沁了血的玉石。
此时夕阳西下。
艳丽的阳光,透过大开的纱窗,铺陈于他的身上,脸上。
这一刻,在他那bī人的容光中,另添了一分寂寞,一种艳丽的凄凉。
阳光闪耀下,他那明澈高远的双眸,若近若远,若明若晦。
他在静静地,静静地看着陈容,似是深qíng,似是审视,似是思量,更多的,还是孤寂。
陈容提步,缓缓走到他身前。
仰头望着他,她低低问道:“七郎,那是怎么回事?”
这是她第二次问出这话。
王弘微微一笑,望着纱窗外,徐徐说道:“陛下经常酒醉,醉后,便喜胡乱涂抹,乱盖玉玺。”
他扯了扯嘴角,顿了顿后说道:“酒醒后,陛下经常会忘记自己做了什么。”
他说到这里,陈容明白了。
原来陛下有这个毛病?那么说来,他身边的人,会趁他喝醉了,用它的名义发布一些命令。要知道,确认一本圣旨是真是假,主要的看的是玉玺。如果盖了玉玺,那就是真的。至于那字是不是出自皇帝本人,并不重要。
王弘见她明白,笑了笑,又看向窗外。
陈容朝他看了一眼,暗暗忖道:第一封圣旨,直指我与男人厮混,有损陛下清名,也不知是谁颂布的?九公主?或者,是琅琊王氏的意思?
第二封圣旨,说什么封我威德弘韵子,还意有所指地提到了冉闵,这又是谁的意思?她知道,这样的圣旨,必定不是九公主那样的妇人能下的,她们没有那个能耐,不可能知道冉闵来了建康。
至于第三封圣旨,说不定是皇帝酒醒后,发现自己可能颁布了那些圣旨,便紧接着来这么一手,一是可救自己,二来,也继续他的荒唐胡闹之举。
这时,陈容突然一笑,喃喃说道:“光禄大夫?七郎七郎,不过一天,我竟是成了陛下亲封的光禄大夫了。”
她越想越是好笑,不由格格笑出声来。
陈容的笑声,惊动了王弘。
慢慢的,他转头看向她。
他的脸上看不到欢喜,望着笑容满面的陈容,王弘明澈高远的双眸,只有宁静。此刻,他脸上的红晕尽去,过于白净的脸孔上,竟透出一种冷漠。
慢慢的,他扬唇一笑,声音低而遥远,“当了光禄大夫,便连夫主也不唤了?都成七郎了?”
陈容一怔,慢慢收起笑容。她侧过头去,“七郎明知故问。”
她转眸看向他,轻轻地,微笑着说道:“唤七郎夫主,非阿容所愿。”
一语吐出,王弘笑容一僵。
他盯着陈容,慢慢笑道:“刚刚才唤我夫主,主动求我,说愿为我的外室。这一转眼,又说非你所愿。阿容,当真无qíng啊。”
他的笑容轻而浅,语言温而软,目光宁静柔和。可那话,却透着一股冷意。这股冷意很轻很浅,却字字渗骨。
陈容回过头来。
她仰头看着他,看着他。
慢慢的,她垂下目光,微笑着说道:“七郎明明知道的。”她似是戏谑,也似是认真地说道:“与七郎朝夕共处,对阿容来说,远比死还要可怕。”
王弘嘴唇一抿
陈容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冷漠,她走上一步,伸出手去,轻轻地抚着他的衣襟。
白嫩的手指,从他衣襟上的皱褶划过,陈容仰头微笑,望着他,“七郎不是知道么?阿容是个死心眼的……一旦执迷,便会不悟。”
她小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每一次靠近七郎,阿容都不敢呼吸,这胸口,都屏得窒息难当……七郎想想,这种苦,是不是远胜过死亡?”
她这般含着笑,夕阳灿烂的金光下,她的笑容这般华美,她眼中的qíng意这般深浓。
一直在静静的,把审视和冷漠藏在温柔底的王弘,望着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眼神,听着这样的话,那心,那刚刚还是不满的心,猛然一颤。
反shexing的,他伸出手,握向陈容的小手。
可是,他堪堪伸出,陈容便是一个优雅转身,迎着夕阳光走去。
转眼,她那风流袅娜的身姿,已被金色的夕光所笼罩,那么灿烂,那么耀眼,也那么渺远。
陈容缓步走到纱窗处。
眺望着远处的青山,还有西落的太阳,陈容的笑声,平静中透着淡漠,“琅琊王氏的嫡子,想来从少年起,身边便会出现不同的美人吧?想来,刚刚知晓男女之事,家族便会放一个你朝思暮想的美人在你身侧,让你们朝夕相处,让你爱上,然后,再残酷地打破这一切,让你发现,那样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你爱……天下的女人,都不值得你爱吧?”
她嫣然回首,笑容如花,“那一日,阿容从七郎的塌上醒来,曾经问过七郎,可许我为妻。七郎说,“仍可为贵妾””
她向他走近,金光下,婀娜的身影摇曳生姿。她微笑地望着他,手按在胸口,吐话温软,“虽然那个答案早在阿容意料当中,可真正听到郎君地回答,阿容才彻底明白:陈氏阿容,在琅琊王七的心目中,不过如此你许我为贵妾,也只是想报答我与你共患难的qíng义罢了。”
她走到他身前,吊着他的颈,偎着他,微笑着继续说道:“对阿容来说,这颗心痛成一片片,不过小事。一夜又一夜的静坐到天明,也不值一提。”
王弘的唇颤了颤。
陈容望着他,笑颜如花,吐出的话,是一字一句,如铁石般坚硬,“这一次,七郎可是明白了。阿容就算再爱你,也永远永远不会成为你的玩物。”
她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眼如秋波媚人,神似天女高岸,“七郎,阿容便是被封为光禄大夫,都是你的外室。不过,七郎也罢,夫主也罢,郎君也罢,阿容想唤什么,便唤什么。在一起也罢,不在一起也罢,七郎弃我也罢,护我也罢,悉由尊便。”
媚公卿第162章两份礼物
王弘还在静静地看着她。
好一会,他垂下双眸,低叹道:“阿容,”他的声音有点苦涩,侧过头看着外面,王弘说道:“许你为贵妾,我,”他的咽中有点gān,喉结动了动,他才说道:“那不是因为你我有过共患难的qíng义。”
他望着她,手慢慢伸出,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就在那手放下时,陈容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
王弘望着她,轻轻的,温柔至极地说道:“我,实是欢喜阿容,实是不想阿容成为他人之妇。”
他说到这里,似是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便抿着红唇,转头看向窗外。那俊逸清华,容光照人的面孔,在这一刻,竟透着抹不自在。
陈容瞟了他一眼,提步向后退去。
她刚一动,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便是一紧,便令得她只能这样与他对面而立,只能这样偎着他。
陈容动不了,也就不动了。
她温驯地依在他的怀中,安静而平和。
这时,夕阳正好,金灿灿的光芒,透过纱窗铺she在两人的乌发上,长袍广袖中,直是灿烂得耀眼。
这一刻,时间没有流动。
王弘紧紧地握着陈容的肩膀,双眼定定地看着远方,直过了一会,他才从这种状态中回过神来。
喉结动了动,他低声说道:“自古以来,从无妇人为光禄大夫的,何况阿容还是出了家的?陛下这圣旨,你就算接了,也不会有人当一回事。”
声音清而温柔。
陈容低低应道:“我知。”
王弘的手,艰难地向上移了移,刚刚一动,他又放回原处,然后,又向上移来。
慢慢的,他的手扶在她的后脑上,轻轻扣住,温柔地望着她,王弘的喉结再次滚了滚,说道:“司马氏的人,于男女一事上,随意得很……你当真在他身边行走,当注意少言谨行,宁可他开口苛责,也不要枉动枉为。”
陈容轻轻应道:“是。”
他抚摸着她的秀发,直是寻思了一会,再次说道:“光禄大夫是朝臣之职,陛下如要你随侍左右,你也可视qíng况而定,选择无视。陛下qiáng召,就去见一见,如无召,不妨多睡一些觉,多与他人胡乱闲谈。如果他人说起朝局时事,以及南阳莫阳战事,你尽可扯开话题,大谈风景和琴技,甚至妇人之间的衣饰之类,万不可胡乱开口。”
这,已是谆谆教晦了。
陈容一动不动地伏在他的胸口,在这么一瞬间,她竟是有一种错觉:这个把自己紧拥在怀中的名门嫡子,这个身价比皇帝还要让人敬畏的琅琊王氏最受瞩目的郎君,似是爱上了她。
……这真是一种美好的错觉。
陈容闭上双眼,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可这样笑着的她,那表qíng依然是安静的,冷qíng的。
王弘低下头来。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低头望来。
望着望着,他长叹一声,喃喃说道:“你身份特殊,在这个时候封为光禄大夫,未免惹人注目。若要jiāo待,一时也是jiāo待不清的。”
他从腰间取下香囊,给她挂上。
陈容望着这香囊,低声说道:“你给过我香囊。”
王弘低低说道:“这与以前的不一样,这香囊,我从十二岁佩戴至今,我的人都认识它。以后你出入宫禁,就戴上这个,有什么紧要之事,会有人出面的。”
陈容应了一声。
王弘慢慢抬起头来。
他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
52书库推荐浏览: 林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