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大明媚的双眼,泪水如珍珠滑落,一滴一滴,一串一串。
哽咽着,抽泣着,陈容无力的,苦涩地,喃喃地说道;“七郎,你不知道我会痛么?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与我的这个孩子么?”
她这时的声音有点恍惚,眼神也有点空dòng,似是在对着空气说话。明明王弘就在她身边,明明他就拥着她,她却寂寞得仿佛在自言自语。
王弘望着陈容,心中大绞。他伸手重重按在胸口,转眼,他松开手,双臂搂向陈容。
小心翼翼地搂紧她,他低头吻去她脸上如串珠的泪水,以唇相就,一颗一颗吞入腹中,王弘喃喃说道:“阿容,我错了,我真错了。”
从昨天到今晨,他这句认错,已说了好几遍。恍惚中,王弘记得,这似乎是自己第一次认错。以往,不管他做出多么出格的事,他都没有想过要认错的。
他的吻有点慌乱,吻到她冰冷的唇时,他用舌尖挤开她的贝齿,深深地探了进去。一边吻着她,他一边含糊地说道:“阿容,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让我知道了心痛如绞的滋味时,又什么都不在意了。你不能……”
他显然真是慌了,连弄得陈容伤口又痛了都没有发现,连自己的泪水混入了她的泪水中,也没有发现。
王弘紧紧地吻着陈容,深深地探入了她的口腔深处……似乎要借由这个动作,让她冰冷的唇变得温暖些,让她如往昔那般,再次朝他嫣然而笑,伸手搂上他的颈。
他是真有害怕了,陈容对他决绝过两次,那一次,她一袭白裳冲入万军当中。当他找到她,求她跟他走时,夕阳中血染白裳的她,那眼神也是如此遥远,如此冷漠。
还有那一次,她求着陛下,请陛下许她出家时,她也这般笑着。明明笑容艳丽,眼神却那么冷,那么遥远不可近。
可那两次与这一次都不同。那两次,他虽然震惊郁闷,虽然也心痛着。可那种心痛算什么?一笑置之可也。
只有这一次,他第一次感觉到惶恐不安……这一晚,他本应该如往时那样,把事qíng抛到一旁,安然入睡,可他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在烛光中翻了一下诗册,心头烦闷更甚后,他来到了月光下。然后,他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她的房外。
他知道,这一晚上,她共痛醒了四次,又gān呕了两次。她还吩咐婢女们给她煮药,喂她服药。
他听到了她的每一次辗转反侧,听到了她的每一次呻吟。
他想,他堂堂琅琊王七,这般站在一个妇人房外,像个什么样子?于是他转过身想离开。
可他才提开一步,又站住了,他发现只有这般站在房外,心里才会稍感踏实。他甚至几次走到台阶下,想推门而入。可几次提了步,终是没有入内。真是可笑,他居然有着畏惧,居然不敢入内。
王弘寻思际,陈容挣扎了一下,蹙着眉呻吟道:“痛。”
王弘一惊,连忙松开了手臂。
他低下头,伸手在怀中掏出一块手帕,一边用手帕擦着陈容脸上的汗水和泪水,他一边低低地说道:“阿容,世间人世间事都是如此,难得尽如人意。这次之事,是我错了,我也悔了。你且放开它,忘了它。只有如此,你我才能圆满。”
只是一转眼,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和和从容,一如平昔。
陈容动了动,声音沙哑含糊,“放开它,忘了它?”
“是。”王弘在她的唇上吻了吻,果断地说道:“忘了它我既知错,必不再犯你看那月,圆到极致便会亏,那花,开到极艳便会败。那雨,bào烈而来必不长久,那风也是如此。阿容,人世之事从来如此,亏败,不得意,有暇疵才是常道,苍天永远不会许给苍生完全的圆满。你若执念于心,又你于我,实无一丝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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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还你一刀
仰望着头顶,陈容怔怔出起神来。
这时,她已不再流泪,被泪水洗过的脸上,盛着满满的孤独。
这种孤独,王弘一直在她的脸上有看到,可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样,让他有点难受。
他握紧她的腰,哑声道:“阿容,有我便可,何必多思?”
有他便可?
陈容呆呆地想道:他是高高在上的王氏嫡子,他终于愿意娶我,他愿意冒险前来救我,还为我流泪……阿容,你真应该知足的,是不是?可是为什么,心中却终是郁郁不满?
她呆望着头顶,好一会,沙哑地回道:“七郎。”
在王弘的沉默不应中,陈容低低地说道:“七郎,我心里好苦。”
她慢慢低头,一瞬不瞬地看着王弘,伸手抚上他俊美的脸,她喃喃说道:“你明明许了我好多,可我为什么还是感觉到苦楚?”
她收回手,慢慢闭上双眼,慢慢把身躯从王弘的怀中挪移,慢慢躺平。
她背对头他,低声说道:“我得想明白……七郎,我想离开这里,离开你,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她的手不知不觉中抚上小腹。她以前不曾受过孕,从来都不知道,怀上这团ròu后,心里会有一种踏实感。明明说出要离开王弘,心里是一阵阵闷痛,可她只要抚着这里,那痛便奇迹般的减轻许多。
房中变冷了。
王弘低着头,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陈容,唇动了动,声音gān涩,“阿容想离开我?”
陈容摇了摇头,她低声说道:“不是,我只是要想明白。”她回眸看向王弘,眼眸中仍然波光流转,艳媚bī人。嘴角一扬,陈容含着一个带泪的笑,低低说道:“七郎方才说,世事从无完美。可你一直是个容不得有暇疵的人啊。我这般心里含着苦与你相处,你其实是不高兴的,对不对?便让我们分开一阵。”
王弘表qíng冷冷地看着她,哑声说道:“你已有孕,又是这般容貌,还被皇室所仇,能到哪里去?”
陈容闻言,恍惚一笑,她垂着眉眼,轻声说道:“我在南阳,莫阳不是有些田产吗?我便妆扮一下,与我大兄一起到南阳,过过农庄生活也好。”
这么说,她并不是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只是离开一阵,而是铁了心的要就此疏远,就此离开他了?
王弘的唇向上一扬,他轻轻说道:“南阳莫阳是胡人易入之地。”
陈容摇头,她微微一晒,“有冉将军在那里,便有胡人侵犯,也是有惊无险。”她说得肯定而安详,直是提醒了王弘,她知道一些末来之事的。
王弘盯着她。
他伸出手指,慢慢抚上她的唇,抚过她的颈,呢喃的声音宛如chūn风,“你想投奔冉闵?”声音有着奇异的冷。
陈容摇头,她朝他一晒,道:“我已有了孩子,他容不下的。”不管冉闵说得多好听,陈容知道,他不会容下这个孩子的。除非,她愿意做冉闵的侍妾,她的孩子,永远安份守已,永远卑微得只想混一口饭吃。
陈容含着笑,这时刻,她的声音恢复了清澈温柔,“再则,我是七郎的人啊,我只是离开一阵啊,说不定什么时候,我想明白了,又来求七郎收留了。便是七郎改变了心意,不愿意收留,我这一生,也不会再跟别人的。”
王弘盯着她脸上的笑容,盯着她变得清澈的眼神,变得平和的笑容,心中似被什么重重捶了一下。
明明倚着塌,他还是猛然一晃。伸出手,紧紧地握着chuáng柱,因握得太紧,他的手指都青筋bào露。
他咬着牙,努力了好一会,吐出的声音,才如平常那般淡漠,“我都愿意娶你了,你还想离开?都不顾自己有了身孕地要离开?”
他的声音一落,陈容便是低低一笑,她抬头看向他。
望着他,她美丽的眼睛中含着笑,伸手抚上他高挺的鼻梁,他完美的唇线,陈容低哑地笑道:“是啊,七郎都愿意娶我了……你看,我用从身体里拔出的那一刀,终于令得七郎感动了,令得你都愿意娶我了。”可是,她却想要更多,更多……她最想要的,绝对不是他在感动震撼之下的施舍。
何况,她还令得他失去了王氏族长继承人之位。也许没有她,他还能因势利导,一跃而成为朝中重臣。她陈氏阿容怎么敢用这条贱命换来的怜惜,毁了他的前程呢?她陈氏阿容怎么愿意靠着这点怜惜,便若无其事的与他悠游山林呢?
王弘听出了陈容话中的嘲讽,他抿紧唇,道:“不是这个意思。”
他盯着她,又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第一次,王弘感到词穷。
陈容垂眸,她浅浅笑道:“是,七郎不是这个意思。”她转过头朝着窗外望了望,喃喃说道:“天大亮了,七郎没有睡好,何不回房中歇息?”
她竟是下了逐客令。
王弘盯着她脸上那淡淡的浅笑,第一次觉得它刺眼之极。抿着唇,他软软地说道:“阿容,你答应过我的……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永远爱我。你都发誓的。”
他的声音真是温柔,真是软绵,他又在撒娇了。
陈容侧过头,眼神明亮,笑靥如花地看着他,她抿唇笑道;“恩,我永远慕你,爱你,永远只有你啊。”她伸手抚上小腹,微笑道:“便是我老了,牙都掉了,路也走不动了,我还是只爱着七郎的。”只是那时的七郎,一定儿女满堂了吧?世上最可怜的,永远是她这种愚痴的人。七郎那么聪明那么睿智那么绝决,也不知他会不会念她一年?
陈容又把王弘推了推,嗔道:“去吧去吧,去睡一会。”
刚刚推了一下,她又捧着他的脸,在那唇上轻轻吻了吻,呢喃道:“原谅我,若是我不曾如此倾心于你,那可多好?”那样,她现在一定是开心的,她一定会很欣然地当他的妻子。
她的手腕,再次被紧紧扣住。
王弘紧紧地扣着。
盯着陈容,王弘哑声说道:“我都承认错了,卿卿,在看到你晕睡不起时,我便知道我错了,我错得太多了。”
他徐徐说道:“我当时只是以为,将计就计,才是解决你我之事最好最快的法子。阿容,我不喜欢陛下对你管东管西,还给你赐婚。我也不愿意夜长梦多,一不留神之下,使你遇到不测之祸。兵法上说,为了更大的利益,可以适当的舍得一些东西,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必需保护我的阿容不死,我必需把一切主动权掌握在手……可看到你那么脸白如纸地睡在塌上,一动不能动,便似没有了呼吸。我才感到那排山倒海而来的惊恐。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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