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疼着她的小手,那看向卫洛的眸光中,比刚才温柔了些许。
他喃喃吐道:“小儿。”
“恩。”
“你就不能为我稍稍退让么?”
卫洛一怔。
她抬起头向他看去。
在对上她蒙蒙泪眼,泾陵悚然一惊,他迅速地侧过头,目光避开了卫洛的视线。他眉峰如锁,他雄厚低沉的声音中,飘着无力,也飘着心软,“请容我细思。”
卫洛垂下眉眼,她上前半步,伸手轻轻地搂着他的腰身,把自己的脸埋在他的怀里,低低地说道:“夫主,小儿痴慕你久已,纵辗转飘零,也无从或忘。以往在公子府时,明明钟qíng于夫主你,却百般相避,便是因为小儿自知,小儿所求过于惊世骇俗,难为世人所容。”
她声音娓娓地说到“小儿痴慕你久已,纵辗转飘零,也无从或忘”时,泾陵迅速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搂着她的细腰。
卫洛埋在他的怀中,脸在他的襟口处轻轻蹭了蹭,把眼中不小心流溢而出的泪水蹭去,她继续说道:“因此,小儿此生,只愿为一贤士,不涉qíng爱,不入夫妇之道。”
卫洛苦涩地叹了一口气,顿了顿,声音凝滞而缓慢,一字一句地,“如今你我相知相悦,qíng比山海,可,小儿依然如此想来,小儿最是年少华美时,夫主对小儿最是qíng深似海时,尚且要与他妇共夫。小儿真是不知,待得年华老去,夫主之qíng意不再时,小儿将如何自处!”
她的声音一落,泾陵便沉声果断地说道:“不可能!除了小儿,余妇怎会入夫之眼?”
卫洛苦涩地一笑。
笑着笑着,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她声音沙哑,略带哽咽地说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泾陵,qíng之一字,最是多变,非你我能主啊。”
泾陵没有说话。
沉默中,他搂着卫洛吐出的呼吸之气有点急和乱。
这时,一阵格格欢笑声从身侧传来。“此两者,远观似尊贵人也。近睹之,亦匹夫匹妇也。”
这笑声自是针对卫洛和泾陵两人。
声音刚落,泾陵便低声说道:“回去再说。”
。。。。。。。。。
卫洛慢慢离开他的怀抱,低头,悄悄拭去脸上的泪痕。
泾陵依然紧牵着她的手向前走去。
两人心事沉沉,走得也就不快。
泾陵一直没有说话。
卫洛知道,一直以来,泾陵对自己的退让。是对自己的温柔,是因为他爱着她。而不是他真正的明白她的难处。是了,在他那种环境中成长的男人,又怎么会明白小女儿的心事,明白由爱qíng衍生的独占yù呢?“
就算是她所处的时代中,也有不少人还在以为。爱qíng,就是渴望与对方在一起。只要能在一起,什么与他人共夫啊,什么名分啊,都不重要。
很多人不知道,爱qíng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是尊重。如果相爱中的两个人,连将心比心,连为对方心痛,;连将自己最好的一切,心甘qíng愿奉献给所爱的人都做不到,那还能称之为爱qíng吗?
能宽容的面对丈夫的其它姬妾,自以为拥有这一时刻的宠爱,便是拥有了一切的女人,并没有弄明白,她所以为的爱qíng,对于男人来说,只是他的一时迷恋,只是他对这个新鲜的,有点特色的清纯ròu体的一时独宠而已!
真正的爱qíng的领域中,是没有第三者的。哪怕是逢场作戏,敷衍给外人看的第三者!
两人这时已来到了主城门。
他们刚刚走到,便看到一个车队迤逦而来。
这个车队很长,一眼望去,竟是看不到边。延绵的马车中,飘扬着一支支三角形的,约半个几面大的旗帜。那旗帜上,装饰着野jī,huáng鹂等鸟类的羽毛。
策马行驶在车队前面开路的剑客,一个个清秀体弱的模样。
心神不守的卫洛,只是胡乱瞟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这时,她听得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是越侯的使队!”
“越人向来与楚人亲,与我晋人相仇。想不到,此番越侯竟是亲至,看来下次会盟的盟主,必是我晋国无疑!”
只有霸主国宣布称霸了,才会会盟诸国。
卫洛一怔,这是越侯的车队?
她迅速地抬起头去。
在她的旁边,泾陵低头凝视着她,见她看得认真,她缓缓开了口,“小儿,你出身来历,可明说否?”
。。。。。。
卫洛僵住了。
她一直知道,泾陵对自己的出身来历心存疑惑。如果可能,她早就坦白了。
可是,叫她怎么坦白?不管她是越国公主的身,还是后世穿越而来的灵魂,这两者,她都没有办法开口,没有办法解释。
这是一个崇信鬼神,巫者流行的时代,她是穿越者的这个秘密,卫洛是准备烂在腹中,随着她进棺材的。
越是深入了解这个时代,她便越是知道,穿越而来,借尸还魂这样的事,是绝对绝对不可对任何人说出的!任何人!不然,她真不敢想象那后果。
这些年来,为了保护她这个秘密,她一直都很小心,很小心。
泾陵紧紧地盯着卫洛,盯着她时青时白的小脸。
半晌半晌,卫洛都没有回答。
她不能明说,又不想撒谎,便只能避而不答。
渐渐的,泾陵的脸色有点青灰。他薄唇抿成一线,牢牢地盯着卫洛,许久后,他才低沉地叹道:“小儿之心,何其难懂也。”
这声音中,含着无边的失望。
是啊,他怎么能不失望。在一个人人相信誓言,真诚是为人处世的最基本原则的时代,卫洛在出身来历一事上的隐瞒,对他和他们的感qíng,是一种最大的不尊重。
可是她,却还在步步紧bī地要求着他的专宠。
这几年来,泾陵一直对卫洛的出身存疑,上次得到了蔡姬一言后,他也派人调查过。可是,晋越相距太远,再加上又没有画像可提供,越宫中可以询问的人又极为有限。调查来调查去,得到的尽是一些毫无作用的消息。
咦,这越侯看起来不过三十七八,长得倒是有几分俊秀。
卫洛心中太乱,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不一会,车队再次启动,在晋国卿大夫地带领下,越侯的马车紧紧跟随。
围观的众人,纷纷向两侧退去。
卫洛和泾陵,也是顺着人cháo朝左右退去。
至于卫洛两人,都是心事沉沉,根本没有jīng神注意眼前的热闹。当众人退去时,他们也下意识的向后退去。
直到越人的车队渐渐驶入街道深处,泾陵才转过身,大步离去。
卫洛被他拖得急行。
在两人的身后,一个乞丐正在用筷子敲击着烂陶琬,高声哼唱起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敲击陶盆陶碗,是这个时代庶民才有资格享受的音乐,叫击缶为音。
这歌声一传来,泾陵握着卫洛的手便是一滑。
卫洛也是一呆。这首歌,还真是形象啊。她与泾陵之间,不就是隔着重重波涛,隔着山河,不就是道阻且长么?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她对于泾陵来说,不就是如此么?
第五卷凤翔云天第三百一十三章泪水,相拥
两人返回了晋王宫。
越侯已经赶到,同时到达新田的,还有几个小国诸侯,明天晚上又会设广宴,布华筵。
随着到达新田的诸国人士越来越多,宴会的规模也就越来越大。
见泾陵赶去主持事务,卫洛转身便朝公子府走去。
她在那里住得久,终是更习惯一些。
众剑客侍婢看到卫洛走近,齐刷刷低头躬身,唤道:“夫人。”
卫洛径直向里面走去。
她一直走到寒苑外面,才脚步突然一顿。
怔怔地望着树木幽幽的寒苑,卫洛略一迟疑,继续向里面走去。
几个侍婢迎上,同时一福,唤道:“见过夫人。”“退出去,非召不得入内!”
“诺!”
众侍婢不敢二话,同时向后退去,离开了寒苑。
卫洛大步来到后花园中。
依旧是绿竹清幽,溪水潺潺,风chuī树叶哗哗响,鸟鸣远山空寂寂。
卫洛来到大石头旁,怔怔地坐在其上。
慢慢的,她低下头去,把额头抵在树gān上。
渐渐的,一阵几不可闻的呜咽声透咽而出,飘入空气中。
呜咽声低低而来,纵使身周并无他人,她也压抑着,让哭声梗在咽中。
一滴,两滴,三滴。
无数滴泪水从她的脸颊流下,滚入糙丛中。
她真的很痛苦。心如刀割,寸寸绞断!
呜咽中,卫洛渐渐跪在糙地上,她双手抱着树gān,泣声渐渐转为嘶哑。
她舍不得的。
哪怕光是说一句离去,她都心痛如绞,何况是现在?她真是舍不得的。
可是,她不能妥协,这是她最后的底线了。她真不知道,如果自己妥协了,那样的人生该如何度过?她该如何来相信这份爱,如何心甘qíng愿地与他夜夜厮磨?
她一直只相信一句,心被绞碎,心痛至死,也比腐臭的好!没有他,没有那份爱,她还有自己,还有尊严。如果妥协,她真不知道,自己还会拥有什么?拥有残缺的他么?拥有一份怀着怨念和妒意的爱么?让这种残缺,这种怨和妒折腾着自己,让自己的心,在一日又一日的折磨中变得腐臭么?让自己终有一日变得心肠恶毒,心xing凉薄,为了利益子女,不择手段,冷漠无qíng,为了争斗而争斗么?
如果是这样,她宁愿自我放逐。心伤了,青山明月可以相伴。纵使一无所有,她还可以拥有自己的尊严,可以拥有这chūn华秋实,还可以骄傲的,自由的来去,纵啸山水间。
她是自私的,她终是不愿意,为了一份爱qíng,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变得不再像自己,把自己的心弄得枯槁泥泞肮脏而yīn暗。
抱着那棵树,卫洛一直在哭,一直哭泣着。
她没有注意到,当她的哽咽声传出是,一个剑客大步离开,向王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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