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衣鞋,卫洛走出了偏殿。
偏殿顶很高,巨大的穹形顶,让人行走在其中隐有回音流dàng。哪怕是呼吸也似放大了。
殿外白玉为栏,青石为板,剑客三步一个,军士长戈森森,五步一人。垂柳掩映下,侍婢们处处可见。
卫洛只看了一眼,便老实地低着头,向院后走去——她还得洗脸漱口呢,这些事可是大工程。
卫洛轻手轻脚,不一会便在一排木屋后面发出了水井,那水井壁亦是青石铺就,掩映在周围的森森树木中,显得特别清凉。而这里,现在很安静。
卫洛欢喜地走过去。
一刻钟后,洗漱后又重新易容过的卫洛走了出来。
她现在眼睛又开始发涩了。
肚子填饱了,环境也看了,她的身体再次向她敲响疲惫的信号。卫洛回到偏殿,倚在chuáng上侯着——如果有事,自会有人到这里找她,如果没有找,那就休息吧。
看来,这一天还真是泾陵公子留给她休息的。一直没有人找她,直到傍晚时,早上给她送了粟粥的侍婢过来了,她轻叫道:“卫洛,公子有找。”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那侍婢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道:“公子正与秦客宴。”
与秦客宴?
这可是很正式的场合啊,为什么叫我?
这时,太阳开始向西边沉入,天空半边红染。卫洛跟着那侍婢转过九道回廊后,来到一处大花园入口,而笙乐声便从那里传来。
笙乐声,几个男子放dàng的笑声不断传来。卫洛转过一个桃花林,来到一处湖水处。而湖水的中央有一个小岛屿,笙乐和笑声便是从那里传来。
她跟在侍婢身后,走过石桥,来到岛屿。
又转过数十丛桃花树,一大处糙地,和各种奇形怪状的岩石便出现在她眼前。在那糙地上,设榻,布几,美人穿行其中,剑客守在其外。十数个贵族打扮的青年正在欢声谈笑。
卫洛只是一眼,便看到了仍然是一袭黑袍,玉冠束发的泾陵公子。此时他正在哈哈大笑,阳光照在他俊美得如雕塑出的五官上,顿时华光四溢。
卫洛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地低下头去。她也不用那侍婢再吩咐,轻手轻脚地从后面走过去,悄悄地来到泾陵公子身后,然后在离他稍远处站好,这时,一个侍婢无声无息地搬来一块榻放在她面前,卫洛安静地跪坐下。
第二卷晋都新田第六十五章素的消息?
泾陵公子所坐的地方,为左侧首位,这是最尊贵的主人的位置。同在左侧,也有二位公子。
这二位公子长相与泾陵有二分相似,五官也不错,可就是脸色苍白了些,虚胖了些,眼睛无神了些。
总之,就是每一处地方都差了一些,所以明明相似的人,却如天差地远一样。那二位公子,也就勉qiáng说得上一个俊字。
坐在公子们对面的,是六个秦人。秦人在穿着打扮上,显得比晋人粗旷,他们的袖子特别宽大,袍服的质料看起来也不够细腻。他们的面容更黑,高耸的鼻梁显出于一种qiáng劲粗硬。
坐在泾陵对面的秦人,年纪与他相仿,也就是二十一二岁样子。他则脸有些圆,一双如女孩子一样的杏眼圆滚滚的,圆脸的左侧一个酒涡,没有说话便带着三分温和,说话时更是温和可亲之极。
那秦人懒洋洋地举起了手中的酒斟,朝大笑着的泾陵公子晃了晃,朗朗笑道:“今次来晋甚有收获,能得到眉姬这样的绝代佳人,衍欣喜之至,欣喜之至!”他说到这里,挤眉弄眼,故作感慨地连声叹道,“可惜了齐太子芮,如此美人因他被关,他也不顾不睬,径自带着一个童男子便归国了。可惜,真可惜!”
他说到这里,身子向前倾了倾,笑嘻嘻地冲着收笑饮酒的泾陵公子问道:“听闻此童男是公子府中之人?确实是绝顶之姿。如此佳人,公子怎地任其为杂役?你看,他这不是chūn心难耐,自投于齐太子么?可惜,可惜,可惜啊。”
他连叹可惜,语气中隐隐带着嘲弄。很显然,这位秦公子认为,泾陵公子居然任其自奔,而不是亲手赠送向齐太子和那童男子本人同时赚个人qíng,实是不见得明智。
坐在泾陵公子身后的卫洛,已听得目瞪口呆,心脏砰砰乱跳,她不安地想道:杂役?绝顶之姿?童男?天,不会是素吧?他居然向齐太子自荐了?他,他怎能如此?他费尽心力在泾陵公子面前表现自己,不就是为了摆脱童男的命运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越想越觉得秦公子口中的人就是素,只有素才符合这些条件!只能是他!卫洛觉得胸口闷闷的,好不难受。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的大脑中纷纷坛坛,一时心乱如麻,隐隐的,她感觉到,素这样做可能是为了快一点qiáng大。可是,可是,哎。
这时,泾陵公子低沉有力的笑声传来,“卑贱之人而已,不值在意。”
他说到这里,懒洋洋地向后面的榻靠了靠。这时,坐在他左侧的一个公子转过头看向泾陵,他对上泾陵公子时冷哼一声,不满地说道:“八弟,昨晚知道你yù杀和姜后,四兄我急急赶至求qíng,可我堂堂公子开口,那父聪却仿若末闻!四弟真是好能耐,不但属下十万甲士一心相拥,连父侯的臣子也是百计相就,真是好能耐!”
这四公子的语气很不善,说话更是连讽带刺的。说话时,他脸皮跳了跳,发白的薄唇也连连抽动,显得有点神经质。
四公子说到这里,也不等泾陵公子回答,他转眼瞟向众秦使,哼道:“不过八弟可要小心了,和姬乃父侯最爱,和沉势大,八弟为一小儿杀了和姜,只怕后患无穷。”
他那语气,与其是说给泾陵公子听,不如是说给坐在对面的几位秦使听了。
几位秦使相互看了一眼后,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坐在最中间的那个圆脸酒涡的秦公子。那秦公子却是一笑,他挑眉乐道:“为一小儿杀和姜?敢问那小儿何在?可是绝代佳人?”
四公子一听到‘绝代佳人’四字,便哧地笑出声来。他抚额道:“佳人?黑糊糊似炭,既小且瘦,浑然一灰老鼠也。是了,听闻有人便唤此儿做炭头小儿。”
他说到这里,转眼盯向泾陵公子,对着依然一脸淡笑,自顾自地品着酒水的泾陵公子问道:“炭头小儿何在?八弟何不唤出来与客一观?”
卫洛一直低头倾听着,她早就知道了,从昨晚为了自救表现了一番后,从此后自己便是那破袋而出的钎子,就算她想装成普通的一块顽铁,也不可能了。
看来,泾陵公子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居然早早令人把她传来。
泾陵公子对上四公子紧紧盯视的目光,微微一晒,他右手浑不在意地向后挥了挥,懒懒地叫道:“卫洛?”
“然。”
“上前让诸位公子一观。”
“诺。”
卫洛应声站起,低着头,在众公子的目瞪口呆中走出来。她来到两排榻几的中间,向着左右深深了揖,垂眼朗声说道:“小人便是卫洛,亦是昨晚公子相救的炭头小儿。”
几位公子瞪大了眼,对着她上瞧下瞧,左瞧右瞧。
半晌,那圆脸秦公子首先反应过来,他看向泾陵公子,吃吃地说道:“衍久在秦时,便听闻公子素重人才,凡有才者不论出身,果然如此。只是,此儿何能?”
泾陵公子瞟了一眼卫洛,问道:“卫洛,你有何能?”
我有何能?
卫洛苦恼起来。
她看了一眼场中众公子,四公子是紧盯着她,一脸不善地朝她上下打量,那秦公子也在审视她,表qíng中略略带着好奇。
卫洛只是略一寻思,便冲着众公子双手一叉,朗声回道:“小儿无能。”
无能?
她居然说自己无能!
一时之间,众公子尽皆愕然,连那几个没有理会她的公子也看向了她,泾陵公子亦略略抬头。
卫洛睁大一双杏眼,朗声说道:“和姜公主狠毒残bào,令得晋为世人所笑,所厌!诛杀此女,一能扬晋侯之公正,二能令天下有识之士归心。料和姬之贵,和沉公之能,也知‘能存大义亲亦可灭’之至理!公子此举上应天意下合人心,与小儿本无gān系,又何须小儿有能?”
这一番话,卫洛当真说得掷地有声。她刚一说完,泾陵公子便双掌一合,啪啪两声鼓起掌来。
掌声中,他朝卫洛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善!且退。”
“诺。”
卫洛应声退下,回到原处跪坐好。
泾陵公子转过头,先是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四公子,然后转向秦公子说道:“和姜恶毒,我替父诛之亦是常事。此小事何劳衍公子相问?”
他说到这里,举起手中的酒斟朝众公子一举,笑声疏懒,“夕阳yù下,华辰刚始,诸位,饮胜!”他仰头把斟中酒一喝而尽。
第二卷晋都新田第六十六章泾陵公子的威慑
果然是华辰刚始。
最后一缕残阳开始沉入天际,红透了半边天空的艳色开始洗去,淡去,渐渐的只留下一抹而开的缕缕红丝。
几乎是泾陵公子的声音落地,便是无数火把同时点起。腾腾燃烧的火把光中,一队宫乐者chuī笙,弄竽,敲鼓,chuīxiao,迤逦而来。
几乎是片刻间,众公子所坐的糙地上,已是百点火光同亮,数十舞姬同时翩然而至。
舞姬们穿着类似裙子的袍服,玉腿光luǒ,脚踝上系着铜铃,随着她们的腰肢扭动,那铃声悠然响起,节奏分明而轻快。
在舞姬们的两侧,是两队手持榻,抬着几,捧着食盒的侍婢,这些侍婢足有上百,如蝴蝶一般穿行而来。
居然这么大的阵势!
众公子面面相觑,同时转头看向泾陵公子。
在他们的愕然注目中,泾陵公子慵懒地站了起来,他没有戴冠,只是以玉束发,随着他这一站起,青丝如云一样披泄在他宽阔的肩膀上,黑发,黑袍,山棱般的五官上带着懒懒的笑。
这一切,竟显得无比的华丽。是的,是华丽,一种天生富贵而衍生的华丽。
泾陵公子手持着四方青樽,脸上浅浅而笑,他目视着众公子,朗朗笑道:“华辰美景,难得有远客相宴。泾陵不才,特备酒宴歌姬凑乐。”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语气加重了一分,“然,酒和美人又岂能显出我辈风采?太子衍乃秦侯最重之人,我四兄,五兄亦有不凡之才。因此,我特在此广设榻几,相请各位公子相随的贤士食客就坐。今我晋之才识之士,与秦之才识之士,也可一较高低。”
52书库推荐浏览: 林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