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他轻柔着说:“侠之大者,天下苍生,侠之小者,左邻右舍。何况我们的父亲是旧识?兰之,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
而此刻,他只是定定看他一眼,一字一句道: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这话如同利箭,“嚓”的刺进顾兰之的身子。
邵慕白说的一点不错,他就是这样从小依附他人,从未自己做完过某件事。他总爱哭泣,总爱落泪,将自己当成宠物一般,依傍在可依傍之人身上。待到这人不可依靠之后,他便又去寻找下一个。
话虽不假,但这样直截了当说出来,难免叫他难堪。
他扣着石桥的矮栏,指甲几乎抠进石头里。他以为,邵慕白会同其他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因着怜惜照料于他,谁知这人不但不为所动,反而还出言羞辱,当面拆穿他的面具。
这个邵慕白,究竟是什么人?
且说邵慕白在扔下那句忠告以后,人群中再无人数落他,窸窸窣窣地小声议论了几句,让出路来。
十几人围成的圈子将将散开,留出一人可以通过的空隙。眼界倏地一开,邵慕白兴致缺缺地朝巷子走。
他一面走,一面想,待会儿得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去质问一番冥君。
分明说得很清楚,他要重生到与段无迹的初见,怎么就撞上顾兰之了?
还好巧不巧,是这“英雄救美”的破桥段。
邵慕白心里很气,雾腾腾的怒火在胸底滚动,却又碍于光天化日,不好发作。
只是下一刻,他这无边无际的坏心情便一扫而空了——巷子的转角,闪过一片青白色的衣袂。
心中大喜——这样浅淡到几近褪干净的青色,只有一个人会穿。
于是,某人顿时如滚水泡开的胖大海:
“无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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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大舅子(一)
人间三月,正是春来发枝的时候,亦是群猫躁动,接连发/春的时候。
而邵慕白此刻,便是这万千狸猫中的一个。
此刻的他,眼睛正粘在那抹青白色的背影上,脚下生风,急腾腾追去。
“你这小子,为何在光天化日之下偷窥于我?”
段无迹走得很快,他追了快一条街,才终于在某个不起眼的巷角将人拦住。
此时的段无迹只有十七,比邵慕白印象中的样子更清瘦,还是个身量待长的少年郎,青衣玉带,墨发及腰,周身透着清冷。而那张如玉的绝色面容,却被一顶黑纱斗笠遮了去。
邵慕白记得,段无迹生性冷淡,孤傲不驯,喜欢在世人面前故作老成。分明是内心极纯净的人,却非要端出一副老辣模样。
熟悉他的人,会觉着他这样真心可爱。
不熟他的人,只觉着他冰冷阴鸷,不近人情。
“你方才偷窥我,还在光天化日之下,窥了就跑。”
邵慕白又重复了一遍,盯着他斗笠边垂下的黑纱,眼神灼热,仿佛要穿过半透的黑纱,直直看进他的眼睛。
黑纱斗笠几乎是段无迹及冠的标配,这时的他稚嫩,面薄,怕一时控制不住面部表情,被人捉住弱点大做文章。
其目的有二:
一者,他面容姣好,肌理白皙,只看脸,会有一股羸弱之美。黑纱斗笠能让他有一丝神秘感,神秘,且让人不敢靠近。
二者,他出身平教,在武林人人喊打,他初入江湖,不想招惹太多是非。倒不是怕,只是他生性孤僻,不想与外人有多牵扯。
面对邵慕白的质问,段无迹微微抬头,透着黑纱看了他一眼,随即不屑地挪开眼神,冷冷道:
“你也说是光天化日,我何来偷窥一说?”
邵慕白渐渐乐弯了眉眼,脑中滑过前世他穷途末路时,段无迹湮没在风雪里嘴角流血的睡颜,再对上如今的眼前人——还是这伶牙俐齿恨不得一句话把别人憋死,嘴毒却充满生命力的样子。
真好!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准备还上一击:
“你若没偷窥,又作何心虚,作何逃跑呢?”
闻言,段无迹只冷笑一声,慢悠悠道:
“我见有人凶神恶煞地追我,自然得跑了。不然,还留下来给你唱曲儿么?”
啪!
邵慕白听着这话,只觉得脸上被抽了一巴掌。得,段无迹还是那个段无迹,论嘴毒,他和人家之间还是差了十条街。
“那个,如此看来,倒是我唐突了。在下邵慕白,给阁下道歉了。”
他寻思着先退一步,美名曰:以退为进。
“不过,相逢即是有缘。你我误打误撞相识一场,何不顺应缘分,做个朋友?”
段无迹不为所动,“我不需要朋友。”
“但在下需要。”邵慕白往他身前一站,挡住去路,“而且在下初入江湖,认识的人不多,今日难得与兄台投眼缘,十分想要结识。兄台就发发慈悲,了了在下这桩心愿如何?”
他硬生生把发/春的荡笑憋回去,尽量让自己表现大方。
段无迹眼眸一虚,不过他的眼睛藏在黑纱之下,这让他的气势削减不少。
“投眼缘?”他冷笑,“我戴着斗笠,面容全无。你不知我姓名,不知我长相,更不知我身份,匆匆一瞥就投了眼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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