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如风的声音一下子就落寞了下去,如秋叶一般,“所以,顾兰之在我面前绕了一圈,我才明白,秋然是真的走了。”
段无迹听出话中的几分哀伤,“哥?”
段如风垂眸,下颔线如刀斧劈砍一般锋利,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跟他相像的人那么多,却独独死了他一个。老天这是在告诉我,他其他谁都没带走,独独带走了他。”
在段无迹心中,大哥一直都是如父亲一般的存在,他稳重,坚毅,从不会把负面情绪哪怕是丁点的失落展现在他面前。他一直觉得段如风是个十分坚强的人,如金佛一般。只是他今日才亲眼看到,这尊金佛也被划破了一道骇人的裂痕。
但段无迹是一个很不会宽慰别人的人,与邵慕白一同相处了这么久,耳濡目染之下,学会的只有一句:
“人死不能复生。”
这落到常人身上,本是极普通的一句话,但这话是惜字如金的平教小少主说的,自然就重于千金。
段如风阔眉一松,道:“是啊......人死不能复生,所以,在摸不清将来如何时,需得珍惜当下。”
段无迹一时没能明白,问:“当下?”
段如风蓦地看向他,深深道:“弟弟,去找邵慕白吧。父亲那边,哥会帮你。”
脑中像是被人敲了一下,接着便是漫天绽开的烟火,绚烂得让人不敢相信。
“哥,你,你是说真的?”
男人点头,显然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我仔细想了,那邵慕白虽作态轻浮,没个正形,但本质是个有担当之人,并且,对你也是一片真心。否则,平教于他是刀山火海,他不敢来。既然你们二人两厢情愿,我也不该因为那鬼神之事,再来插足。毕竟......得而复失尚有回忆,从未拥有,便是连回忆都没了。”
痴情容易,绝情难。
他与秋然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他向来克制情感,只觉得跟秋然是比寻常主仆更亲密的关系,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再加上秋然心里虽然有他,却也一直顾及主仆身份,没有表露出什么。待到人去灯灭,身边的小厮早已经换了几个了,他才幡然醒悟——那是他已经死去的爱情。
外人说,平教是天下第一大教,也是魔教,里面的人都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天有不测风云,皆不会长久安乐。他们说,平教人的安乐,就宛如攥在掌心的水,任凭你如何攥紧,它们还是会从你指缝流走。
但于段如风和秋然而言,他们却从未体会过把水攥在手心的滋味,即便他们去过大海。
“多谢哥!”
段无迹腾地跪下,朝段如风深深一拜,他明白,兄长下这个决定有多不容易。于是,再漠然的小魔头也按捺不住喜悦,一时间红了眼眶。
段如风鲜少见他这样冲动的样子,想来,他是将姓邵的那小子埋进心底深处了。一时不由有些动容,弯腰去扶他。
“无迹,起——”
然则,搀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门外突然冲进来的人影打断:
“——多谢大舅子!”
感动的男人陡然一冷,脸色黑了下来,收回搀扶的手,“你来干什么?”
邵慕白的嘴恨不得咧到后脑勺去,“大舅子准了我们的婚事,我这姑爷当然要来登门拜谢了!”
段如风额上冒了一股青筋,果然,他就算答应了婚事,但是只要一看到邵慕白,还是不可能不动怒。
“谁允许你窥听的?冬然呢?冬然!”
邵慕白兴冲冲阻止他,“哎哎哎大舅子你别叫了,我让冬然给你煎药去了,还没回来呢。”
突然而至的喜悦让他说话都跟唱曲儿似的,起承转合,末字的音调还要往上扬。
段如风真的佩服他,毕竟这人是世上少有的,能瞬间把他所有的情绪都驱走,只剩愤怒。
“刚刚的话当我没说,我收回!”
邵慕白惊呼:“别别别啊!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大舅子你说过的话怎么能反悔呢?何况我跟无迹都亲耳听到了,你可不能赖掉啊!”
段无迹也着急了,跪着的身子往前一倾,轻唤了一声:“哥。”
段如风接到自家兄弟眼巴巴的目光,顿时心就狠不起来了,但是一转眼,就对上邵慕白那张欠揍的脸,满腔怒火发作不得,最终只能抬手揉弄酸痛的脑仁,咒骂道:
“无迹怎么就认识了你这么个无赖!”
邵慕白没接话,段无迹更不知说什么,屋内一下子陷入沉寂,仿佛有人用一张无形的网给封了起来。
段无迹着急了,以为兄长真的要把话收回去,一时慌了阵脚,无助又生气地瞪了身侧的人一眼。
邵慕白接到他的眼神,只是宠溺地笑笑,在宽大的袖子下面握住他的手,宽慰地抚摸了两下,传去暖热的温度,让他莫要担心。
接着,他抬头,一改之前轻浮的作态,剑眉微蹙,眼神真挚且炽热。
“段兄。”
他脊背挺直,宛如黄山悬崖上的劲松,于茫茫云海中屹立不倒,眺望着远处从地平线冒出来的朝阳。
邵慕白便如劲松守望朝阳一般,定定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字一句,仿佛守护着一辈子都不能损坏的东西:
“无迹少一根头发,你剜我一块肉。他少一块肉,你就卸我一条胳膊。我若负他弃他,不用你出手,我自请千刀入体,万箭穿心,死后坠入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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