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是恶毒,是怨恨,是一切人世间负面的情绪。
一股诡异的力量在书阎身边蓄积,他此时要是自散元神,除了楚君誉外,这个村子里所有死人活人,都得给他陪葬。
书阎的身体一点一点肿胀,庞大,脸也变的恐怖起来。
时间仿佛静止。
裴景心中有不好的感觉,这疯子又在打什么注意?
只是那股正在凝聚的力量没有持续多久。
张家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一个女人的声音急切的传来。
“张青书!”
这一声仿佛穿透了人世生死,穿透了百年的生死无常。
疯癫的人,眼睛一瞬呆滞,而后慢慢醒过来。
……张青书。
这声音真熟悉。
混乱痛苦的记忆里,有一道温柔。是少女妃色的宫裙,在一个明净的午后,翻飞如粉色蝴蝶。她小跑过宫廷的回廊,临行前,错愕地回眸,和他冷倦的目光对上,缓缓露出一个有几分羞涩的笑意来。雨后一切都空澈,她的眼睛也像泉水,流过人心。
那是他被圣上下旨定的未婚妻,离国的最小的公主。
小公主偷偷跑到御花园来看他,中途却被侍女喊住暴露身份,忙不迭地跑走,有点懊恼又有点狼狈。
草木扶疏,宫檐相鸣。
他的……未婚妻。
“噗——”
停在空中的怪物,突然吐口一口鲜血,整个人下坠,落到了地上。
赵又晴提着群跑了过来,她浑身都在颤抖,手脚冰冷,心也是冷的。手臂僵硬扶起在血泊中的青年,什么话没说,眼泪先落了下来。五百年,执念纠缠五百年,而这一刻,所有压抑的情绪却都奔涌而出。
“张青书,张青书……”她手指痉挛,紧抓着他的手臂,一遍一遍重复,却话都说不完整。
张青书慢慢转醒,睁开了眼,脸色苍白如纸,眉宇间的郁气挥之不去,但眼眸却有了几分释然——他快要死了,刚才楚君誉的一剑,直接杀了他。原来……这世上还有另外的死法啊,体内的灵力在消散,他又要变回凡人,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的痛,但心情出奇地平静下来。
耳边是少女的低声抽泣。
她的哭声其实他听过很多次。
张青书说:“别哭了,都结束了。”
赵又晴咬唇,眼泪无声,但气息很快平复下来,声音颤抖:“你不觉得,你其实才是最大的恶人吗。”
张青书唇角溢出血,神色冷漠:“我知道。所以我该死。”
赵又晴:“是啊,你该死,你是个恶人。可我更该死,我居然喜欢上一个恶人。”她笑起来,眼角还挂着泪,绝望又疯狂,“那么夫君,这一回,一起死吧。”
一起死吧。
张青书摇头,说:“你不会死的。”
赵又晴眼泪落下来:“离国人人说你是文曲星转世,而文曲星是神仙,神仙是没有感情的。可我又觉得,张青书,你应该是喜欢我的,是不是,夫君?”
“三年前那个人是你吧——传承之夜,那个误闯神殿的女孩,是你救了她,对不对。”
张青书说:“忘了。”
赵又晴说:“你又在骗我。你把我一丝魂魄安放在了那个女孩体内,为了什么?为了我的新生?人的寿命只有百年,百年后我就是她——可当我真的用别人的身体,从棺材里爬出来。这世界没一个我爱的爱我的人,新生的意义又是什么?”
张青书沉默不言。
赵又晴低下头,眼泪滚烫,流过书生苍白的脸颊,她吻住了张青书的唇。唇齿颤抖,绝望又深情:“求你了,我们一起死吧,夫君。”
一起死吧。这个地下世界的本源是那口缸。
缸内是天道的力量。如今天道不在了,张青书也死了。
缸的周围,白光在一丝一丝变淡。
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也在化为粉末,化为星辉。
裴景遥望着血泊中相拥的男女,神色复杂。
阿茹的眼睛,只能看到黑白两色,是因为她体内沉睡着一股不属于她死去的灵魂,而他驱除不了。现在明白了,驱逐不出是因为书阎的力量。
赵又晴在影响着阿茹,她的情绪甚至她的世界,忠廉村最沉郁的颜色就是黑色、白色。
这一回,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地崩塌了。这个世界,草木生灵,都在缓慢僵硬,石化,然后成灰屑碎沫,消散天地。
留下来的,只有他们。
一股力量在将他抽离出这个世界,裴景最后回头,看一眼,发现张家的祠堂门是打开的,上面挂着一幅字。白纸黑字,一笔一划,分明爱很。
“天地万物以养人,世人尤怨天不仁。”
“不知蝗虫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
……
“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
……
当初鬼域先祖游历之时,看到的,大概就是挂在张家祠堂这一副。
——我生不为逐鹿来,千年沧桑大梦还!
*
身体在被抽离出这个混沌阴暗的世界,季无忧感觉浑身暖洋洋的,他揉了揉眼,起来,却发现周围一片柔和的白光。
他在天上,而低头,是那个噩梦一样的村子——跪立的,尖叫的,奔跑的,怒目的,一切鬼怪化为石雕,奔涌的青色河流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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