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罢,身后的晋王亲卫中又有一青年人解开盔甲,小跑出列,将一沓各式各样的纸册恭恭敬敬递交到裴钧手中。
姜煊在殿中认出这人来,不禁动容:“钱小师父……”
裴钧将钱海清递来的厚厚纸册高举起来,直视张岭,先拿出了其中数张官中公文道:“自元光八年改弦一起,这些,是被张大人弹劾、罢黜的地方官员,不计其下受牵连的官吏,便已有四十一人之多。”
说到这儿,他笑了笑,将那些公文洋洋洒洒抛入殿中道:“是,这些人确然有罪,哪怕罪不当此重罚,也算是糟了惩处,可是……”
他再拿出了纸册当中的另几张来,轻轻抖动着,再度扬手扔入殿中道:“在这些地方官吏落马之后,张大人举荐、提拔来继任这些官位的,却都是同他张家割不掉关系的人,而其后推行的政令之中,地方上附议张大人之策的,竟还是这些人!”
殿中众臣交头接耳,余光观察着堂上张岭,有几人已大起胆子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公文来,一读之下,面色大变。
裴钧见之一乐,勾唇笑道:“若如此都不算广结党朋、桎梏朝政,试问怎样才算?”
他负手在殿外天光下闲散地踱步,长舒一口气,冷笑道:“再说到‘祸乱社稷’,此罪张大人若敢叫第二,天底下怕是没人敢叫第一。”
张岭在殿中眯起眼来,镇着怒气呵斥他:“裴子羽,你休要血口喷人!”
裴钧笑眼看向他道:“血口喷人是张大人所长,学生未肖半分师门之风,绝不敢擅专。”
他从那纸册之中再度拿出两本薄薄的本册,一翻开来,当中竟以朱红的墨迹计满了一个个人名:“这些,是张氏‘越诉者笞五十’之律后,因不敢上诉,而沉积在地方案牍里的一个个冤犯,共有一百三十八位。如今,他们没有一个还活着,就连揭露了当年宁武侯贪墨巨案的梧州知州李存志大人,也是因触犯此条,而被张大人下令活生生地打死在牢里。若非如此,李偲不会起义,京中不会调兵,蔡沨北袭篡位便不可能得逞,天下将免于动荡,四境亦不会尸横片野。”
说完这段话,他再度提声道:“若如此都不算‘祸乱社稷’,试问怎样才算?”
这两本写满冤死人名的簿册被他再度抛入殿中,立即有官员拾起来翻阅。裴钧见此,便干脆将手中剩下的所有纸张一齐抛向殿里,无喜无怒道:“眼下就还剩‘架空皇权、篡改政令’了罢?张大人,这些便是先皇数次重病期间,你仗势越权签发的所有政令。先皇的手迹我认得,张大人的手迹,我也认得。这些政令上的所有批文,一个字都不是先皇写的,而全是张大人你无诏授权、擅自批复——此事,太子殿下常伴帝侧,他能证明。如此,还不叫‘架空皇权、篡改政令’么?”
他看了面前两个执着长枪阻拦他去路的侍卫一眼,讽刺地摇了摇头道:“张大人口口声声捍卫法道,口口声声斥我为罪臣,可张大人之罪,比我尤甚,何以他在殿中为内阁之首,我却被隔绝在外,受众人非议呢?”
说到这儿,他看向大殿之中的姜越,微微一笑:“晋王爷,张大人之罪,罪证确凿,他既说我应当被缉拿归案,那他是不是也该认罪受罚呢?”
殿中的姜越似乎认真地思索一番,点头道:“不错,既然人证物证俱在……来人啊。”
姜越从座椅中站起身来:“宣刑部张三入殿,即刻将罪臣张岭缉拿候审。”
殿中哗然一声,张岭身形一晃扶住椅子,只见站在殿门的裴钧已让在了一旁,殿外侍卫的长枪也不再阻拦。他看见自己的儿子张三带着官差从殿外走入,一身透着凛然正气,双眼看向他道:“张大人,请随下官移步。”
“你这个混账!”张岭气急攻心,一拍身前条桌吼,“你竟敢勾结这反贼,自毁我张氏门楣!”
“是父亲教我,大法为先,法不容情。”张三上前一步,神色不变道,“朝堂之上无父子,法网之下无世家。张大人,请您,随下官移步受审!”
官差自张三两侧出列,上前将张岭围了起来。张岭赤红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张三:“放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张三眉心一颤,目视前方,眼下泛出点点薄红:“下官的心,在法,而不在家。父亲,得罪了。”
说罢他抬手一招,官差便将张岭扭送出殿。
张岭老步蹒跚,经过殿门时险些绊倒,张三上前搀扶,被他一把推开:“滚!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说罢他走过裴钧,整张脸气得发紫:“奸佞!你这巧舌如簧、指鹿为马的奸佞!你迟早会下地狱的!”
裴钧偏头朝他一笑:“这就不劳张大人费心了。”
说完这话,他目送张岭被官差带走,看向走至他身旁无言的张三,想了想,抬手拍了拍张三的肩头。
张三皱眉向他点头示意,并不说话,只再回望殿中姜越一眼,便紧随刑部人马出宫去了。
“好了。”裴钧仍旧站在大殿之外,没有一点点要进去的意思,只看向殿中,微笑道,“眼下无权置喙朝政的人已走了,太子殿下,请您携领百官,商议新皇罢。”
姜煊在殿内听言,微微一愣,低头思索一时,似在挣扎,却很快再度抬起头来道:“本殿以为,晋王德高望重、战功彪炳,无论是品性还是智谋,都是姜氏皇族中最合适的皇位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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