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王一时张口结舌,做声不得,元祈大乐,慡朗笑得中颤抖,险险打破了瓷盅,才道:“今日你这混世魔王,终于遇上克星了!”
他这一番大笑,将屋内凝重尴尬的气氛一扫而光,静王看他乐不可支,苦笑道:“罢了,小妮子口齿伶俐,本王就算出丑一二,也不算什么大事!”
元祈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二弟,你来这到底有什么事?”
静王敛了笑容,正色道:“皇兄,臣弟虽然不肖,等闲还是不敢来这御苑要地——再过些时候,就是各地藩王进京的日子了,他们在外横行不法,回京来怕也安生不了,这不只是国政,也关系我皇室的声誉,所以臣弟斗胆一问,皇兄心中可有什么章程?”
元祈静静听着,沉吟不语,半晌,才叹道:“还是二弟你敢说敢为——其余人,怎敢在朕面前提这等话头?这些叔伯弟弟们……简直太不成话!”
他恨铁不成钢的怒叹,再没什么话好说。
“叔伯们倒好说,左右是为子孙多要些恩荫,他们也翻不出什么làng来……只是两个弟弟,可实在……”
静王在旁剖析,也沉吟着,一时难以决断。
他们口中的“两个弟弟”,正是先帝元旭的最末两子,排行第三、第四,宫中却极少称之为三、四皇子,只是直接以王爵相称。
这也是有缘故的,今上元祈和静王元祉,分别是中宫和惠妃所生,两人皆是门阀林家的娇女,历来也是同气连枝,可是那两个皇子,生母都极为微贱,先帝对他们也是不喜,三四岁时候,就早早打发去了就藩。
宫中最是拜高踩低,势利之人,为了讨好太后和今上,言谈之间,只称安王、平王,绝不冠以“殿下”之衔,久而久之,宫中简直不以先帝亲子视之。
“朕明白,宫中这起子小人,什么无耻刻薄的话说不出来?两位弟弟受了委屈,一腔邪火,只得朝朕发来!”
元祈叹道,静王在旁听着,笑道:“皇兄真是宅心仁厚,既这么着,等他们来京,我得空找他们聊聊,左右我也是个闲散王爷,有什么火也不会朝我发。”
静王闲谈片刻,便起身告辞,元祈望着他潇洒不羁的身影,随意问道:“你如何看朕这位亲近手足?”
晨露想也不想,答道“来说是非事,必是是非人——静王此人,非池中之物。”
“哦?”元祈微笑:“这倒和当年太傅的评价,如出一辙。”
“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静王佯狂风流,不过是韬光隐晦而已。”
“可惜朝中,无几人有你这等眼光——安平两王,不过是癣疥之痍,朕这位风流不羁的好二弟,才是真正危险的心腹之患。”
元祈叹息着,毫不避讳地说着自己最隐秘的感受,显然是对她极为信任。
“圣上在我面前谈起兄弟阋墙,不怕微臣泄密吗?”
晨露突兀问道。
“你?”
元祈失笑:“你连宫中女子梦寐以求的殊荣,都不屑一顾,又怎会为了别的东西,而背弃叛卖于朕?”
他有些惆怅,想起今晨,那冰凉沁骨的“太阿”剑,横于自己颈间,不由一时心痛如裂,口中更是苦涩万分——
就算是九五至尊,又能如何?
……
晨露晚间并不当值,她回到碧月宫中,刚刚换下朝服,瞿云就来了。
“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太后那边,动静极其异常。”
他直接问道。
“哼……她终于坐不住了!”
晨露微微冷笑,清冽双眸中没,闪过耀眼炽焰——
她大略把昨晚之事讲了,又冷笑道:“皇后本来想以旧qíng动人,chūn风一度,就怀上龙裔,不过,我怎会让林家之人称心如意?”
“好在梅贵嫔对那个失去的孩子,亦是耿耿于怀,我让她依样服下赤星子,皇后吃了个哑巴亏,更会疑神疑鬼——她今日必是去太后那里哭诉了!”
“药的事qíng,并不是林媛的主意?”瞿云微微吃惊。
“当然不是,她这番倒是清白如雪,可是,皇帝肯定会把这笔帐算到她头上的……而且,她现在,也无心去澄清了……小云,慈宁宫的秘谍,是尽数出dòng了吧?”
得到肯定而惊讶的回答后,她悠然笑道:“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林媛马上便会追究皇帝服药,让皇后不孕的事了。这一对母子,早就势同水火——这番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难道,这一切,都是你……?”
“小云,以皇后那等头脑,要是没有人点醒,她只会求于鬼神,又怎会察觉元祈的秘药——那个‘女神医’,梅贵嫔用得,皇后用得,我,更用得!”
瞿云目瞪口呆,终于醒悟,整个事件中,所有人,亦不过是她cao线的偶人。
第38章gān将
“小云,你不必如此吃惊,事实上,这些人并不是我手中的人偶,她们有自己的野心和判断——我只想让皇后知晓内qíng,去林媛那里哭诉,让这对母子之间更见猜忌,却不料,她竟做下这等事来,险些坏了我的计划。”
晨露微微蹙眉,疑惑道:“那女医并没有给皇后配药,她怎么就在参汤中下了赤星子?这点让我好生不解。”
瞿云想了想,道:“皇后身边的鄂姑姑,原先是林媛的心腹,据我手下的暗卫侦察,她对毒理药学颇是jīng通。皇后大约是假托太后名义,让她配了这药。”
“宫中果然是藏龙卧虎……只是,所有人都不甘做这棋子,一出戏这么多人来唱,我只怕最后闹成一团。”
晨露轻轻叹道,心下却由此局面,寻思起了qíng报的重要——
“清敏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瞿云知她心意,道:“四方首领这几日便要抵京,只是时过境迁,又换了两人,只怕……”
“无妨。”晨露微微一笑,眉目流转间,一片灿然晶莹,更见飒飒——
“我自有主张!”
……
瞿云说的“这几日”,在第三天午后便有了消息,两人一齐告了假,出得宫门,直奔“翠色楼”而去。
这次的路径,与上次截然不同,只见瞿云绕过小楼,直趋后院月门,一个十几岁的小厮迎了上来,也不言声,就领着出了进了花园。
他扳开一道石板,把下面的jīng钢栓拧了三回,弹开一个黑黢黢的dòng口,两人一跃而下,小厮再把石板盖上,一切便毫无踪迹了。
dòng下别有天地,几条迷径纵横jiāo错,曲径通幽,瞿云走了几步,晨露便看出,这暗含五行yīn阳之数。
一刻之后,两人来到一道门前,一跃上来,只闻得一阵稻糙清香,却原来是一间柴房,dòng外守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婢,笑着万福道:“小姐正在正房等着呢。”
这是一处稍有喧闹的宅子,看似普通富户,却实是清敏在京城的秘密据点,“gān将”组织中的重要成员,都已经到齐。
两人正yù推门进入,却听得里面一阵清晰的争执——
“敏小姐不必多言,要我膺服这十几岁的小女孩,决无可能!”
“十二郎莫非是要背弃誓言吗?”
清敏声若寒冰,吐字铿锵,冷冷笑道:“也是我愚钝,这都过了二十几年了,什么仇什么恨都记不真切了,十二郎你一身才学,若不是虚掷于此,早就封侯拜相,位极人臣了!”
里面亦是报以大笑:“敏小姐,你不必用话激我,王十二虽然不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还是自小识得——我一生之中,只服主上一人,为报她的血海深仇,就是丢了xing命,也不算甚么,只是要让一个rǔ臭未gān的小女孩来做首领,我一万个不答应!”
瞿云听得大怒,正要推门进去指斥,却被晨露拦住了,她莞尔一笑,示意继续听下去。
却听另一个声音低低道:“在下也有异议——敏小姐,你说这位新首领,是故去主上的传人,可她才多少岁?主上已逝去二十余载,她如何传得衣钵,这样的蹊跷,让我们怎生心服?”
瞿云面露难色,晨露的身份,只得他与清敏两人知道,若要告诉这些四方主事,一则骇人听闻,二则涉及神鬼之事,听着实在荒诞,所以两人商议,决定以“林宸传人”的身份,介绍给四方主事。
只听清敏从容答道:“郁公子,亏你也是江湖上混的,竟不知道各门各派的规矩——娥眉、碧城的高人,都有留书以待有缘的故例,新首领一身武功,皆是出自主上——就算你没见过,其余两位主事都是老人,一试便知。”
“留书传下衣钵?这等事qíng,前人传奇里才有——只是得了一本册簿,就有资格做我们的首领?”
郁公子听着年纪不大,只是辞气犀利,闻者侧目。
他稳坐房中,面带冷笑,更显得剑眉星目,见众人一时无话,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正要再说,只听得门外一声轻笑——
“各位久等!”
这声音清澈有如寒冰轻击,却偏偏生出无穷魅力,上位者的威仪,淡淡可见。
门支呀一声被推开了,两道人影出现在人前——
当前的,是一个素衣少女,只见她雪衣乌发,一对冰雪般的眸子向在场众人一扫,人们只觉得清冽耀目,灿莹莫名,呼吸都为之一窒,qíng不自禁的,立了起来。
她目光触及之处,那先前谈笑自若的郁公子,不由退了半步。
晨露却不再看他,只是望着角落里的中年汉子,轻启檀口——
“十二哥……”
什么?!
那本来别过头,一副倔qiáng的中年人,听到这熟悉而陌生的称呼,不由手中一颤,险险把茶杯都捏碎了,却也浑然不觉:“你叫我什么?!”
“十二哥,听闻你的擎日掌已达极境,这几十年,竟jīng进若此?我们出去切磋一下吧?”
少女说了这样一句话,听着凌乱,却又模模糊糊,意有所指。
“我不和小丫头动手。”
中年人沉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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