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一叹,只觉得这些时日,恍如一梦。
古人南柯一梦,荣华富贵,只是那饭熟前的渺渺炊烟,那么,自己的梦呢?
她不再去想,只是唤来管事,径直问道:“这宫中可有几个粗使宫女,叫作蓉儿、彩儿,白萍的?”
这三人,便是自己重生后最先接触的,匆匆一别,也不知她们如今怎样了。
管事一迭声说有,他急急将几人唤来,不过片刻,便有三道人影,怯怯站在廊下,不敢进殿,便要磕头。
第139章疑心
涧清察言观色,不待主子开口,就趋前将她们扶起。
三人并未进殿,很是忸怩惶恐,蓉儿望着殿中熟悉的身影,微有些激动,只是仍搓揉着裙角,不太敢正视。
白萍素来泼辣大胆,她乍起胆子凝神看去,只见殿中昏暗不明,只那纤弱身形,依稀是从前同伴。
人的际遇,为何如此悬殊?
她心中暗羡,因那乍现的五色光华,而微微侧目——
殿中的七彩琉璃绘盏被点燃,殿中流淌着冷香和温暖明光,连地下青金石砖上的纹路,也璀璨闪亮起来。
过了片刻,她的眼睛才适应过来,回眸看时,只见美仑美奂的寝殿里,一位素裳女子收起了灯挑,正含笑看来。
仿佛被那绝尘风华所摄,她清晰地听到身旁的蓉儿倒抽了一口冷气,再仔细看去,容貌依旧,只是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看起来,简直和从前判若两人!
一一落座后,蓉儿轻颤着捧起茶杯,呐呐道:“娘娘……这一向可好?”
“托福,也没什么烦心的。”
晨露微微一笑,继续道:
“蓉姐,你不必如此拘谨,当初我险死还生,若没有你坚持救护,早就没命了——如此深恩,我夙夜不忘,总想着有一日能报答你——姐姐是想出宫,还是想在此间找个清闲的差使?”
蓉儿一时喜出望外,她家中亦有父母兄长,如今能从这樊笼中飞出,怎不让人欣喜若狂?
晨露又问了其余二人,彩儿也yù归家,只有白萍道“家中已无亲眷,愿意留在宫中”。
“眼下不是遣放宫人的时节,且等到年节时,必不让你们失望。”
又吩咐了总管,给她们调了差使,一时三人喜笑颜开,拜谢而出。
退到门廊边时,有乾清宫宫人,奉命送来一瓶晚荷,道:“圣上知道娘娘喜爱,亲自摘了新鲜的……”
晨露接过轻嗅,笑道:“这香味清甜鲜灵,确是我最爱的。”
白萍正睁大了眼,遥窥天子赠礼,却听身畔一声低呼,急急回头,却见蓉儿踉跄着,被大门槛绊了一jiāo。
这一jiāo跌得不重,她自行起身,脸色却是煞白一片,白萍跟她挨得近,只觉她浑身轻颤,呼吸急促,仿佛中了邪一般。
直到三人走下中艇,蓉儿仍不断回首,遥望着殿中,眼中满是惊惶,好似看见了什么鬼魅一般。
齐妃娘娘死的冤枉,莫不是什么冤魂作祟……
白萍心下嘀咕,虽然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却也是不由自主的,和蓉儿拉开了些距离。
……
却说静王府上下人等,这几日主子jīng神不佳,少不得小心翼翼地伺候,好不容易静王去了城南狩猎,可以偷闲半日,几个有头脸的仆妇管事,心痒难扰,偷偷摆桌玩起了牌九。
刚上了几手,却听正院中一片斥骂,慌忙出来,已是吃了大管家一记眼刀——
只见去狩猎的大队人马,竟然早早归来,疾步入府的静王,面色yīn沉,看也不看跪了满院的人,只是携了一人的手,进了书房。
“你方才所说的,可以继续了。”
“是。”
裴桢作了一揖,很是镇定自若,道:“王爷扣留了平王的使者,却又到城南密林去涉险,岂不是任人鱼ròu吗?!”
静王听这“任人鱼ròu”四字,身子微微一颤,下一刻,他正要讥讽,却听裴桢简要道:“有人在林中等候使者,久不见人,正要取您的首级呢!”
“你怎会知道?”
“因为修撰大人派下官去那山林中探察糙本,以备资料。”
裴桢答得滴水不漏,静王一声冷笑,道:“你还不说实话吗?!”
半晌的僵持后,裴桢才低低道:“昨日那使者从官道入京,我便注意上了——他们有三人留守。”
他提到那使者二字,声音中蕴藏着浓厚的仇怨,几乎让人生出寒战。
“你不过是个手无缚jī之力的书生,怎能尾随那些人而不被发觉?!”
静王仍有怀疑。
“因为……下官原先的茅舍,就在城南林边,那里的一糙一木,再也没人比我更熟悉了……”
裴桢的声音,由怨恨转为伤感,最后,怅然而哽咽,几乎不能再说下去。
第140章大晋
他抬起头,目光炯炯,直视着静王,声音幽然,道:“我的妻子,被驻扎的平王藩兵玷污,随即自尽……小小的蜗居,也付之一炬。”
静王剑眉微挑,为这幽晦言语中蕴含的惨烈而悚然动容。
裴桢整冠敛衣,竟是恭恭敬敬地跪下,朝他行了大礼,道:“下官一直以为王爷嬉笑放诞,在林中偷窥留守之人,才知道殿下大智大勇,已将平王爪牙拿下……下官先提九泉下的拙荆,谢过王爷!”
他眼中含泪,声音哽咽真挚,完全发自内心,道:“王爷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尽管开口,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反正,我也生无可恋了!”
这竟是个qíng种!
静王也为之唏嘘,温言安慰了几句,便让侍女带他下去沐浴更衣。
师爷匆匆而入,道:“果然如他所说,在林中抓到了三名刺客,骑的是平王麾下战马……”
静王哼了一声,冷然道:“使者被我当即扣下,他们怎么知道我会去城南狩猎?!”
他俊美面容上,怒意加深,咬牙笑道:“是我们府中出了内贼!”
“我马上去查!”
师爷心有余悸,擦了擦额上热汗,转身要走。
“让府里的高手去吧……你先去看看那位通风报信的探花郎。”
静王摇了摇折扇,已然恢复了平静,只是声音仍带yīn霾——
“此人虽然位卑力弱,却是有谋有勇,若能收为我用,也是桩好事!”
……
裴桢更衣过后,与静王相谈甚欢,宾主投缘之下,又兼目的一致,静王暗喜,自己这一番取舍,不仅从襄王处取得绝密助力,又得了这青年的感恩之心,实在是神来一笔。
他遣人在城中觅了间不大的宅子,让裴桢搬了进去,一应用具,也并不奢华,对外只说是探花郎买下的,连字据保人,都一应俱全。
裴桢也不负所望,言谈间,已明显将他视作主君,听静王嘱咐他不能泄露彼此关系,也一一答应了。
静王夹袋中人物颇多,也广有神通,也不显山露水,就将裴桢调到兵部,做了个闲散中书郎,几日之后,朝中对探花郎的议论,也逐渐淡了,裴桢这个名字,更是逐渐被人忘却。
朝野的眼光,都放到云庆宫的新主人身上,前次皇帝执意封妃,已经昭示了他的宠爱偏向,这次打破旧例,竟是将三宫之一的云庆宫,置于晨妃的掌管之下,朝野哗然之下,顿时喧嚣尘上。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不仅针对仕宦,更是天朝后妃的甄选标准,皇帝虽然可以晋升偏宠,但将一宫的大权jiāo于一个出身微贱的女子,却实在是骇人听闻。
昭阳宫中,皇后的身子刚刚见好,却听到这等消息,顿时惊怒jiāo加,煞白了一张丽颜,指间微错,险险将镂空镶翠的甲套折断。
她吸了口期,压下心中的怨忿,竭力平静道:“皇上先前就让她协理本宫,如今让她代替薨了的齐妃执掌一宫,也没什么希奇。”
云萝斜签着坐了,目光幽怨,恨恨道:“皇上偏宠谁,那是她的缘分,我们也没什么好说,可是那样卑贱的出身,却也能为一宫之主,这礼数宫规还有什么用处?!”
皇后端起茶杯,露出一丝嘲讽冷笑,暗道你的出身何尝不是卑贱,她轻咳一声,慢悠悠说道:“皇上是万乘之尊,他执意如此,谁也不能违拗……不过……”
她细抿了一口茶,曼然笑道:“如此偏向,也不是后宫之福,若能雨露匀沾,那些狐媚jīng怪,也不显得突出了!”
见云萝还在懵懂,她伸出玉指,比了比西边,云萝顿时醍醐灌顶,恍然道:“齐妃薨了,可周贵妃那里,也已是无人执管!”
她见皇后目视自己,神qíng嘉许,一时激动得心都快跳出胸腔,却听皇后道:“梅贵嫔于皇嗣有功,如今已确诊是个男胎,她的位份,也该晋升几许了……”
原来是让梅贵嫔代替周贵妃的地位!
云萝一时沮丧心灰,却听皇后继续道:“她身子不便,也无暇管这些琐事,你也迁去,替她拿捏个主意。”
她转头,吩咐宫人道:“替本宫拟旨,晋云贵人为云嫔,赐南海如意珠一斗!”
云萝总算回过味来,知道梅贵嫔不过是个傀儡,自己才是真正执掌大权的,一时又是感激涕零。
第141章养虎
皇后端坐高椅之上,也不看她那又惊又喜的神qíng,轻声曼语道:“西华宫素来由周贵妃执掌,我说了也并不算数,要禀过母后,才能定夺。”
云萝恭维道:“太后跟娘娘,是嫡亲的姑侄,再没有见外的,娘娘的主张,哪有驳回之理?”
皇后却并不领qíng,凝视着指尖的点翠镂金,淡淡漾起一抹微笑,似赞叹,又似惆怅,沉吟道:“太后圣心慧眼,哪里有我什么主张……”
她款款而起,道:“你且先回去——收起那轻狂样,雍穆堂皇些儿,仔细别叫人取笑,我要去慈宁宫见太后。”
在羽伞huáng盖的銮仪簇拥下,皇后的辇舆起驾,云萝站在中庭,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迤俪长队,心中一片狂喜,也慢慢冷淡下来——
“即便是晋升为嫔,又有什么可得意的……”
她咬牙,凝视着那辉煌灿烂的辇舆宝盖,心中微酸,又是不甘:皇后不过是投胎到了门阀林家,才有这等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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