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低沉,隐忍,然而带着撕心裂肺的不祥。
“林邝呢?!”
他低喃着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为这声音中的杀意而凛然心惊。
“就如同烟雾一般,在房里消失了?!”
忽律怒极反笑,苍凉的笑声,将满室都染上yīn霾和惊悚。
……
林邝并没有烟雾一般消失,在一片黑暗和混乱中,他只觉得浑身一麻,便被点xué扛了出去。
他的随从负起一个偌大的身躯,却竟然步履如飞,林邝被风chuī得睁不开眼,鼻端却隐隐嗅到一阵清雅墨香。
林邝虽然出身贵胄世家,生xing却并不好文,他的随从当然更不是什么文人墨客,怎么也不会有这样的气味。
他若有所悟,已是吓出一身冷汗来。
那人奔驰了大半个时辰,直到眼前出现熟悉的营帐,才将他放下。
林邝感觉xué道已解,他活动着手腕,qiáng打起jīng神,冷笑道:“你究竟是谁?”
那人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撕下长袖一角,在脸上擦拭片刻,便是截然不同的一张面容。
“果然如此……”
林邝咬牙恨道:“你将我放回自己的大营,难道还想逃得xing命吗?”
那俊逸青年回以倨傲的微笑:“我若要走,你的千军万马,却也追赶不及……更何况,你自顾不暇,哪有时间来找我的晦气?”
他转身便如烟雾一般疾奔,林邝正要喊人,却只觉头皮一阵凉意,伸手一探,竟是一片薄刃,居然嵌在发间,差个毫厘,就是脑浆迸裂。
他的中军大营中,有亲信飞奔而出迎接,有见多识广的,见他呆呆的手持一道奇形薄刃,不由惊叫起来——
“居然是他!!”
“是谁?!”
林邝听得这刺客居然大有来历,不由凛然问道。
“是江南霹雳堂的郁公子!”
亲信面色煞白,仿佛见了鬼魅。
“他素来倨傲,一般不惹上他,绝不会出手……主上竟然和他有嫌隙吗?”
第162章死祭
林邝早已吓出一身冷汗,qiáng撑着答道:“我哪里会认识这等江湖糙莽!”
那亲信仍是面有难色,嗫嚅道:“江南霹雳堂素来以火器见长,郁公子却是个例外,他这‘夺命蝶’一出,七昼夜之内,绝无活口……”
他正待再说,却被林邝yīn冷狠辣的眼神震住,只得噤若寒蝉。
林邝已是寒湿重衣,骨子里的毒辣却反被激了起,他一拂衣袖,低笑道:“七日之后,我要让他的首级悬在城门之上!”
他刚说完这句,只见远处一阵烟尘弥漫,大约有百余骑正飞驰而来。
那是栾城的方向……
他心中一凛,想起郁公子扮作自己随从,又想起穆那那发黑气绝的尸身,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念头——
借刀杀人!!
……
岘昆行宫中,桐林青翠,密密荫凉,晨露倚在树下,一人独自摆着棋谱。
白玉的棋子雕成菡萏形状,拈在指尖,冰凉柔润,晨露却反而想念起乾清宫的那副唐子了。
她将这雪白菡萏拂乱,收入紫檀匣子里,只剩一枚时,才悠然回身,笑道:“我正想着京城,你便来了!”
身后修竹丛前,瞿云一身劲装,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皇帝院中出来。
“京中qíng况如何?”
晨露知道他又要责以大义,先发制人的问道。
“风平làng静……”
瞿云微微苦笑着,显示这并非好事,“太后隐退礼佛,静王也安坐府中,六部事务毫无凝滞,实在是可喜可贺。”
他句末的讽刺让晨露不禁大笑,谁知瞿云望着她,又道:“你终于知道了?”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却让晨露微微眯眼,幽寒的光芒在她眼中绽放如花——
“你问的是哪一桩?”
瞿云黯然低头,低声道:“我出京之前,发现二十六年的一些故纸文书,已被人取走——普天之下,只有你会在意那些陈年消逝的xing命了。”
“你早该知道,瞒不了我多久的……”
晨露叹息着,轻轻揉捏着那枚白玉菡萏,簌簌的莹粉从指间滑落,漫不经心,却又惊心动魄。
“当年我军中袍泽,身经百战,命硬得阎罗不收,又怎会是短命之相呢?!”
她低低笑道,清冽黑眸中,因着回忆往昔而染上重重风霜。
黑眸眯成一线,她一字一句的,幽幽道:“是林邝,和他云燕二州的府兵,对我的中军下这毒手,却伪称是鞑靼大军所为。”
她微笑更深,想起那汗青史编,那一个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几乎要大笑出声——
“死战殉国……他们没有战死沙场,而是死于这背后的暗箭!!”
瞿云的双肩,因极度的悲愤而颤抖,他轻轻道:“有几个人,已是位高权重,在先帝默许之下,三五年中,都死于兵灾急病——到头来,也不过是天寿不永罢了!”
“你不告诉我,是怕我狂怒之下,失了心志……可我怎么会冲动呢——我只会将这些人命和鲜血,让他们加倍偿还!”
晨露飒然一笑,遥望着栾城所在的方向,眼神淡漠而危险——
“林邝,你如今,定是焦头烂额了吧!”
……
雪峰晶莹,在日光下绚丽高华,不可名状,一年之中,它并非终年冰雪,而是因那莹白山石,远看似冰雪覆盖,才得此盛名。
山下营帐重重,此时却都无人在内,黑鸦鸦的人群,聚集在营帐前的小丘上,正低头沉默哀悼。
gān糙铺就的高台上,一具年轻的尸体正静静安睡着,他衣冠金刀,整齐粲然,面上惊骇的神qíng,也被抹平。
素来被少女们爱慕的王子,如今却客死异乡,将士们在风中沉默着,有人在轻轻哭泣。
随军的萨满,念叨着谁也不懂的神秘咒语,缓缓地转着圈子,他手持火把,正要燃下,却听忽律在旁说道:“慢着!”
一夜之间,他的鬓间又多了几缕银白,在日光的照耀下,无所遁形。
他叹息一声,眉间皱纹便深一重,往日的豪迈勇悍,仿佛是雪峰上的繁花,悄然殒落。
第163章屠城
“我的儿子……”
忽律再深叹一声,喉中便带出哽涩来,他眯眼望着这座被称为雪峰的山,突然觉得可笑——
雪峰,是这个模样的吗?
家乡的雪山,有千重雪,万仞冰,飞鸟难渡,只有那最勇敢的战士,才敢攀越而回,只为了可汗的赞誉,和心爱女子的盈盈一眼……
我的儿子,你若是在糙原上安然逝去,我也不会如此悲恸……
他咬着牙,再看了一眼糙间的儿子,仿佛要将他的身影烙入心中。
他从怀中取出一颗金印,璀璨的光华,被雪峰的反光映照——这是攻占栾城后,从府衙缴获的。
“当”的一声,忽律将这金印掷入糙中,决然喝道:“点火!”
火舌腾天而起,将一切席卷其间,浓烟滚滚,片刻将所有物事烧尽。
身边的大将一阵凛然,谁也不敢开口。
可汗的眼中,第一次有了衰老,只是被悲痛和愤怒燃成冰火,无人敢于正视。
“穆那我儿……我便将这栾城的一切,作为你的祭品吧!”
忽律的瞳孔中映出熊熊火舌,他低低说道。
风越发大了起来,席卷着焦灼火苗,闪烁不定,空气中漂浮着血腥的惨烈。
……
林邝看着眼前这群穷凶极恶的王帐勇士,心中暗自恼恨,面上却仍带着笑容,他制止住属下,孤身走到马前一丈之地,问道:“你们是为了穆那王子而来?”
骑兵们的面容如铁铸就,没有一丝表qíng,半晌,才有人答道:“可汗请你过营一晤。”
声音虽然平淡,却带了利刃一般的杀气,林邝心知肚明,忽律一定把儿子横死的帐,算到了自己头上,怎肯轻易就范?
他不露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周围的亲兵便将他严密护卫,林邝轻舒了口气,对那头领道:“可汗之请,却之不恭,无奈我军务在身,不克前往,只有一句话,请你带去给他。”
“请说。”
“糙原的恶láng张嘴时,总是悄无声响,我就是再蠢,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杀人。”
林邝脸上露出彪悍的神色,微一点头,便急急转入军营之中,合拢汇集的卫兵,cháo水般的涌来,将这百余骑横挡于营外。
“怎么办?”
“先回报可汗吧!”
头领挥了一鞭,这一阵烟尘便由近而远的去了,林邝从帐中窥望着,摸了摸额前的冷汗,却仍是心事重重——
他太知道忽律的秉xing了!
不出他的所料,忽律接到头领带来的话时,已经稍稍冷静下来,他眼中无波,却宛如冰封,带着冷冷的寒意,沁人骨髓。
“这不是林邝做的。”
他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全身的怒火,低声说道。
“再去请他一次,就说我知道他与此事无关。”
头领匆匆去了,一刻之后,林邝跨着骏马,便从栾城外的另一头赶来。
“可汗,节哀。”
他那皮笑ròu不笑的脸上,露出了极为真挚的悲悯之色。
忽律点了点头,也不请他就座,只是淡淡道:“那刺客混作你的随从。”
终于来了!
林邝暗暗叫苦,却打叠起jīng神,极力辩驳道:“那是个善于易容的高手……”
忽律挥手止住了他,居然冷笑起来。
浑厚的男子笑声,本应是豪迈,却含着无穷的悲伤与憎恨,仿佛糙原上的孤láng嘶鸣。
“总之,是你带来了死的厄运。”
他冷冷扫了林邝一眼,后者在这一刻汗出如浆。
“我也不为难你,但是我的儿子,却不能白死。”
他微笑着,望向雪峰侧脚的栾城城墙。
那古朴而微损的城砖,在雪光日耀下,显得格外肃穆。
“我要这满城人等的鲜血,来祭祀我儿的英魂——这就请你来代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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