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只拿着糖盒,森白褶皱、枯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手,少年肖陌再次犹豫了。
小白人再次强调,“我的病是不会传染给别人的。哥哥在出院之后每天来病房看我,给我喂好吃的,都没有事情。”
少年肖陌接过糖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嫩黄色,表面带着糖霜,卵石状的薄荷糖,还带着隐隐的柠檬香气。再三告诉自己,这个病确实不是传染病后,他取了一颗糖放进嘴里。薄荷糖确实很清凉,也很甜蜜,仿佛一瞬间扫开了胸膛中的阴霾,但是一想起自己母亲发病时折磨自己的模样,他还是觉得心口疼。“没用。”
一颗糖怎么可能把他的心病医好。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想法是如此的天真。
“那你多吃几颗,多吃一点肯定不疼了。”小白人坚持认为这糖能减轻痛苦,“要不这盒糖给你吧,我哥哥每隔几天都会塞一盒给我,所以我不缺糖。”
少年肖陌见边上的小白人那么执着,就收下了。红着眼,甚至有些不争气地渗出眼泪沉默片刻之后,他又说:“你有舍不得放下的人,也有爱你的爸爸妈妈,哥哥和姐姐,但是我没有。”
“我妈妈得了很严重的病,她是我妈妈,却又不是。医生说她的身体里住了很多人,只有一个才是我真正的妈妈。”或许是压抑太久,如今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敞开心扉的陌生人,少年肖陌终于开始宣泄心里的不愉快。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有时候,他们并不会把自己的遭遇告诉自己亲近的人,但是却会告诉一个从不相识的陌生人。
“她有时候很疼我,有时候又很嫌弃我,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好。”少年肖陌朝小白人指了指自己的右眼下方,“因为她觉得我的这双眼睛,还有这颗痣长得像我爸爸,又因为爸爸抛弃了我们,所以就觉得这颗痣很碍眼,好几次都想弄掉它。”
小白人眨了眨眼睛,有些费解,“这颗痣明明很好看。我觉得哥哥的眼睛配上这颗痣,比漫漫姐还要漂亮。”他觉得漫漫姐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女孩子,个子也高,一头长发很黑很亮,在他没得病之前,就喜欢得不得了。
“我想我妈妈能够好起来。她有时候真的好可怕,好陌生。”
“但是妈妈的病治不好。留在她意识里的人格要是不被消灭,我的妈妈就回不来。”
“我也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越说,积压了好几年的委屈就像潮水一样从他眼里倾泻而出。他不愿意和自己的相熟的同学说起,就怕同学笑话。越不说,同学越觉得他孤僻,当然会选择更能聊得来,更活泼的人做朋友。
所以肖陌到了现在,甚至没有一个要好,可以敞开心扉说话的朋友。回了家以后,他要面对的就是时时刻刻,毫无征兆会犯病的母亲,以及疼女儿如命,为了治好女儿的病全然不顾他感受的外祖父与外祖母。
以前还小,肖陌不知道。但是现在长大了,他也知道外祖父母不是特别喜欢自己。可能他们还在怪那个抢走了他们女儿却又将人抛弃了的男人吧。而自己和那个男人又有撇不清的血缘关系。
“我的外祖父与外祖母让我学医,说学了医就能治好我妈妈的病。但是外祖父自己也是个医学教授,如果能治好,早就治好了。”少年肖陌又陷入了自我怀疑,“所以我不知道现在的我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他越说,越怀疑自我。自己的存在,似乎是治好母亲的唯一希望,却又让他母亲整日处在挣扎的边缘;学医,他又学得浑浑噩噩,因为就算是他外祖父,也没办法治好他母亲。
越是自我怀疑,他的身体就愈发颤动起来,虽然已经十五岁,再哭很没有骨气,更别说是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哭。但是无奈心口真的好疼,有时候他觉得那儿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
“你的心口又疼了吗?”坐在边上的小白人问。
少年肖陌没回答,一把抹掉了往下淌的眼泪,鼻尖尖更是因为无声哭泣,哭得通红。
小白人安慰道:“我相信总有一天,住在你妈妈身体里的人会被赶走的。如果你觉得学医没有动力,要不就试试把我的病治好吧。这绝对是世界上最难的题目,你想挑战一下吗?”
这小孩为什么可以这么天真?
但是这种天真却能让人嫉妒。
“要不试试另一种方法。”小白人不顾周遭的环境,摘下了脸上的面罩,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充满了细菌的空气里,“我哥哥的病就是这样突然好的。”
少年肖陌刚想问什么方法,却发现自己的头已经被捧住,而额头上传来了温温热热,却很干燥的触感。这个丑得能让其他人趋之若鹜的小白人居然吻住了他的额头,触感极其不好,却非常温柔。
肖陌先是惊愕。但是这个粗糙却温柔的亲吻就像一抹温暖的阳光照射进他的阴霾,第一次给了他自己被温柔以待的感觉。
一瞬间,肖陌的心理防线被击垮,他渴求更多的温柔以及温暖。眼中的眼泪倾泻得更加汹涌,如果之前是因为委屈和迷惘,那么现在则是心中的郁闷化为积水被缓缓排出,排得越多,心中的感觉越是畅快。
他忍不住抱住了眼前这个给了他一丝丝温热的小白人。
小白人见他哭得更凶,低声嘀咕一句:“哎,更疼了吗?没理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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