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回碰头的地方,没见到你,也没见你留下的记号,就想回城里去找你,可城门口进出都盘查得特别紧,我在附近兜了几天都没有找到机会进去,我想你大概也是一样,只是找不到机会出来。”
“就这么过了好几天,我每天都去碰头的地方看看,再去城门口看,直到盘查没那么严了,才找到机会进城。我先去陈家邸店打听,陈娘子把你留下的东西给我看,我才知道你跟姓孟的走了。”
说着小酒拿出片卷起来的薄绸布,上面写着几行蝇头小字,文玹一见便认出来,是自己向成然借钱后,偷偷卷在穿钱的细绳上,留给陈娘子的信。
“陈掌柜陈娘子都是好人,他们知道我要来找你,就把钱还给了我,要我带给你。”他嘻嘻一笑,“不过我去找你的一路上,都给我当作盘缠花光了。”
文玹还想多问问他六叔的事情,却听外面孟裴的声音轻轻响起:“时辰不早了。”
张大风一拍膝盖,站了起来:“阿玄,你走吧。”
第85章
文玹虽然心中难舍, 也只能无奈地跟着起身:“爹,你们接着要去哪里?真的有地方安身吗?”
张大风却只道:“自然有的,但你不用知道, 告诉你, 你也不能去找我们。”
文玹怕他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才说有地方去的, 但也知他对孟裴仍有戒意,执意不要孟裴相帮, 更不肯透露要去哪里。爹爹这脾气, 若是他不肯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何况他说得也有道理, 她知道了又如何, 难道还能去找他们么……
她知道自己该走了, 可她还有许多的事想要问他们,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和他们说……
纵有千言万语,惟恨相聚时短。她只能对张大风道:“爹,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要再去寻仇,好好过日子,要一直平平安安的。”
张大风瞪着她:“那你答应我的事呢?”
文玹快速地瞥了门外远远站着的孟裴一眼, 他正与成然低声说着话。她小声道:“你放心。”
她又转向小酒:“哥, 你都长那么高了, 也得学着机灵点了,别老是什么事都不过脑子。爹爹也会老的,到时候还得靠你照料他, 我已经,我已经……”
小酒连连点头,抢着道:“我会的,我会的,阿玄你放心。”
张大风听见她说他老了,不由一瞪眼:“谁说我老了?就刚才那会儿,臭小子还不是给我按在地上打么?”
小酒脸红了红,不服气道:“过十年你再打我试试?”
张大风提起醋钵般大的拳道:“不用过十年,这会儿就试试!”
小酒急忙跳开三步远:“不要内斗给外人看笑话。”
文玹大笑:“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打也关起门来打?”
离别时文玹一直在笑,笑得双颊都发酸了,直到最后那句“保重。”她都是笑着说的。她珍惜和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刻,她希望在记忆中留下更多的欢笑而非离愁。
然而再是如何不舍,她仍不得不离开,而他们也将不得不离开,去往她不知何处的远方,也许今生再无相见机会。
她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回头去看,却见他们也站在原处,并未回到土地庙中去。
直到她走入树下的阴影中,张大风才叹口气,转身往土地庙走去。小酒却站在原地不动,张大风走出两步,回身来对他道:“进去睡吧,后半夜换我守夜。”
小酒却摇摇头。张大风也就不再勉强他,自回土地庙里去了。
·
回城的一路上,文玹都沉默着,孟裴也很体贴地保持沉默。
中途下马休息,侍卫过来牵走渠黄,喂它水喝。
起风了,文玹仰望夜空,隔着面纱月影朦胧,那一缕缕的淡薄云丝,从东而来,向西而去,随风而驰。
爹爹也是会老的啊,本来是多结实的人啊,在寨子里的时候,从未有过什么头疼脑热的,方才却说他染了风寒,连博坊都去不了,不得不在寺中休息养病。
小酒……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像个真正的男子汉般独当一面。可眼前这样的小酒也是她喜欢的。
她并不想哭,她只是惆怅,才方离开,她已经开始想念他们了啊。
他把手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她亦反握住了,他的掌心很暖。
·
他们赶回到东京城内,已经四更时分了。天色虽然未明,街道上已有早起的行人、卖早点的小贩、牛车、驮着货物的驴……
孟裴在城门附近准备了马车,让她换乘,虽然比骑马要慢些,但更隐秘些,也更便于休息。
她摘下帷帽,稍许向后靠着右侧车壁,只觉身心俱皆疲惫不堪。头一次骑马赶路,几乎一整夜都在马背上,此时一旦坐下,她全身都像是散了架般酸痛。马车虽然也颠,但至少可以放松靠着。且这辆车的坐垫与靠垫都特别厚软,坐下后简直就不想再起来了。
马车快到朱雀门时,车轮压到石块,猛地颠起,车身亦向左倾倒而去。
文玹正愣愣出神,完全没有防备,顿时随着车身的倾斜而朝前倾倒。她迟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刚想伸手去撑对面车壁,已经被孟裴抱住了。
他用左手稳稳撑着车壁,右臂环住了她,将她护在胸前。
她被他抱了个满怀,顿时连呼吸都乱了,心头像有小鹿乱撞,又像是无所凭依地孤悬在半空,让她心慌意乱。
马车并未倾覆,很快右侧车轮落回原处。前头的成然问道:“公子,你们没事吧?”
孟裴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没事。”不知是不是她靠得太近的关系,他的嗓音听起来比平日要低沉一些。
方才那种情形,即使她反应慢了一瞬,仍然足以保护自己,他应该也知道吧……
她认为他接着就该把她放开了,可他却并未放开。
文玹想她应该推开他的,可她只是一瞬间的犹豫后,便将额头轻轻搁在他肩上。此时此刻,她真的很需要有个人能让她靠一下,一个能让她完全放松下来的人,让她从他那儿得到一些慰藉。
孟裴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方才那一瞬她身子有些僵硬,似乎是想推开他,但接着她就放松下来。
他不想被她察觉自己有多紧张,刻意地压低声音,刻意地放缓放慢呼吸,但他却无法控制胸腔中不断加剧的心跳。
他扶着她坐回座位上,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也离他的左胸远一些。
文玹闭着眼睛倚在他的肩头,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她喜欢他身上的清爽气味,贴近之后,不仅是香料的香味,还有他独有的气息。他的呼吸轻轻扫在她的额角,带着微温的热意。
孟裴侧头看着她。方才的剧烈晃动,把本就调得很暗的灯火晃灭了,朦胧的晨光带着淡淡蓝色,从车帘的缝隙间透进来,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肌肤十分光洁,微朦的光线下,像是汝瓷一般细腻,带着柔和的光泽,让人忍不住想去轻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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