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_朱砂【完结】(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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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客客气气的声调简直让鲁显要抓狂。在他听来,这分明是在说:你鲁大人不让我行医,现在你女儿需要我诊脉了,你说我是诊呢还是不诊呢?

  他真想说不要诊了,可是鲁璇数年无出,不知找过了多少郎中诊治,甚至还请过太医,为了求子吃过偏方,各寺庙里更是没少上香,可就是没动静。现在她婆家连通房丫鬟都赏下来了,鲁璇若是始终不能生育,只怕就要麻烦。鲁显憋了半天,还是道:“蒋姑娘是想要怎么样呢?”

  “今年是太后娘娘五十九岁圣寿。”桃华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扯起了别的,听得门外的鲁夫人急得火蹿头顶,“虽说不是整寿,但也是逢九之年,皇上的意思,是想要大办的。”

  逢九分为明九和暗九,明九即是寿数中带着九字,暗九则是寿数合九之倍数。不过无论明暗,按时下风俗,逢九之年都不甚吉利,须要处处小心。皇帝要大办圣寿,也是想着给太后冲一冲。

  “既然要大办圣寿,总要赦一赦的。若说大赦天下,未免有些不大适宜,不过今年山东那些人里,有些并未造反却因家人涉嫌造反而被判秋后处斩的,似乎可以赦了为太后积福。”

  鲁显吃惊地看着桃华,本能地道:“蒋姑娘,这是朝政之事!”

  “我自然知道这是朝政之事,总要有人先上个折子才好办事。”桃华慢条斯理地道,“鲁大人,这是积福积德的事,并不违背了什么。这个折子,你应该可以上的吧?”

  鲁显紧闭着嘴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老实说这件事对他而言冲击也是颇大,尤其在于铤莫名其妙的死后。或许外头的传言还有怀疑于铤死于沈数之手,但他心里却是极明白的,于铤分明就是被于家舍弃了!

  现在蒋氏突然向他提出这个要求,几乎就等于向一片表面勉qiáng维持平静,底下却是暗涌不断的水面上突然扔下了一块巨石,将他好不容易才重新做好的心理建设又给打了个粉碎。

  不上这个折子吗?其实他心里也还是有些可怜那些无辜百姓的,且如蒋氏所说,这是件积福积德的事,哪怕不积于自身,也积在儿女身上。

  可若是上了这个折子——他可是于阁老的门生,这个折子一上,将置于阁老于何地呢?而且,于家能放弃于铤,会不会也就放弃了他?

  桃华悠然地等着,观察着鲁显的表qíng。她不是心理医生,不能从鲁显的表qíng和动作上挖掘出他内心的确切想法,但是大体的猜测还是能做的——她提出这件事的时候,鲁显不是qiáng硬地拒绝而是先找了个朝政的借口,证明他对这件事本身其实还是有些想法的。很有可能,他对此次于家以无辜百姓颈血铸起于锐军功的事也并不赞成。

  “这件事——”鲁显挣扎地喃喃了一句,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半晌才道,“那终究是造反,本也该族诛。十恶原本就是不赦之罪。”

  十恶之罪,谋反在首,自然是不赦。

  “谋反之人已经都处斩了,剩下的这些只是被他们牵连而已。这些人未犯谋反之罪,自然也就谈不上十恶了。”桃华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沿,“鲁大人,当初你可是答应过我的。现在再加上令千金……”

  鲁夫人一直在门外偷听,听到这里不由得心里一紧。鲁显此人并不喜受人威胁,蒋氏这样说话正犯了他的忌讳。上次为了鲁老夫人他才勉qiáng低头,此次只怕……

  她还没有想完,鲁显已经冷冷地道:“蒋姑娘,你这是威胁鲁某?”

  鲁夫人很想进去捂住蒋氏的嘴,告诉她不能跟鲁显硬顶。然而她马上就听到蒋氏同样冷淡地道:“难道鲁大人要出尔反尔?若是如此,也请恕我不履行承诺了,令慈的病症,就劳鲁大人另请高明吧。”

  鲁夫人实在忍不住,悄悄探头看了一眼。鲁显正背对蒋氏站着,大半个侧脸正好落在她眼中。然而让她惊讶的是鲁显的表qíng并不像他的语气一般冷硬恼怒,脸虽然板得很紧,但做为多年的枕边人,鲁夫人仍旧在丈夫的眉宇之间发现了一抹轻松。

  轻松?鲁夫人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看花了眼。然而之后她就听见鲁显冷冷地道:“当初的承诺是家母做的,如此,鲁某不敢悔诺。但此事一了,鲁某就再也不欠蒋姑娘什么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仍旧板得紧紧的,可是双眉之间的川字纹反而展开了些。

  鲁夫人缩回头去,在门外怔怔地站了片刻,突然明白了。其实鲁显是愿意上这个折子的,可是他也知道,上了这个折子就等于对于阁老的背叛。在自己的良心与对座师的忠诚之间,他摇摆不定,而蒋氏用鲁老夫人的一个承诺,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蒋氏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呢?鲁夫人站在门外qíng不自禁地思索起这个问题来。不过她马上就听见蒋氏似笑非笑的声音:“鲁大人,还有贵千金呢。”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鲁夫人立刻就在心中得出了这个答案——否则她就不会如此得寸进尺,竟然还想用鲁璇再要一个承诺。她却不知道,鲁老夫人是母亲,为了孝道鲁显才会认下这个承诺,鲁璇可没有这个份量。

  不知怎么的,鲁夫人觉得稍稍松了口气。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心思被人摸得一清二楚,如果蒋氏真能做到,那鲁夫人觉得自己大约是不敢请她再来给鲁璇诊治了。

  果然鲁显硬声道:“蒋姑娘若是不愿给小女医治,鲁家并不敢qiáng求。”

  桃华微微一笑:“罢了。医者父母心,虽然鲁大人总是不想让我做个医者,不过家训不敢忘。请令千金过来吧,至于说这报酬,就请鲁大人日后再得好茶,送我一些就是。”

  鲁显偷偷松了口气,板着个脸出门,在门外看见鲁夫人,脸上不由得略有几分尴尬。鲁夫人心知肚明,只装做不知道,一脸急切地问道:“老爷,蒋姑娘可答应了?”

  桃华在屋里听见鲁夫人的话,不由得微微一笑。刚才她都看见鲁夫人的首饰在门边上晃了晃——鲁家的丫鬟至多不过是一枝银簪,能戴那样镶珠金钗的,除了鲁夫人还有哪个?

  不过她可无意揭破此事,人家夫妻间的事,要她多嘴不成?今日把折子的事办成,也就够了。如今有鲁老夫人和鲁璇在,日后跟鲁家打jiāo道的时候怕还多着呢。

  鲁璇被鲁夫人叫了过来,才知道是要让桃华给她诊脉,不由得就露出点别扭的神色来。鲁夫人急得掐了她一把,嗔道:“这时候你倔得什么劲儿!你爹都为了你低头了,你难道还要将这大好机会làng费了不成?”硬拖着女儿进了屋里。

  桃华并不在意鲁璇的态度,径直给她诊了脉,又看了眼底和舌苔,再问过日常起居,眉头就微微蹙了起来。鲁夫人一直盯着她的脸,一见她皱眉,顿时就有些紧张:“蒋姑娘,这是——”以前来的郎中乃至太医都说鲁璇只是略有些宫寒,然而调理之后仍旧无孕,再求诊时也只说儿女缘分未到,劝她放宽胸怀,静待机会即可。

  这些话听得多了,鲁夫人都快要会背过了。甚至那些方子,也无非就是活血化瘀之类,万变不离其宗。

  “之前那些药方,夫人还保存着吗?能否拿来给我看看?”

  鲁夫人急忙叫丫鬟去拿药方,转头看见鲁璇,便道:“这怕是还要些时候,你祖母大约要醒了,我陪着蒋姑娘,你去瞧瞧。”

  鲁璇正觉得向桃华讲述这些隐私之事十分的不自在,巴不得这一声,立刻起身走了。丫鬟飞快地取来一迭子药方,桃华细细看过,眉头始终未曾展开。鲁夫人在旁边静静坐了良久,才缓缓道:“蒋姑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看她将鲁璇打发走,桃华就知道她多半是猜到了什么,遂放下手中药方道:“令千金在求医问药之前,曾经小产过一次。”

  “什么?”鲁夫人腾地站了起来,“不可能!”真要是小产过,那就是能生啊!

  桃华镇定地对她比了个请坐下的手势:“夫人不要激动。方才我已经问过了,令千金出嫁之前行经规律,虽然略有些宫寒的毛病,不过是饮食上有些不慎,尚不致到不孕的程度。而嫁人之后,则有几个月经量忽少忽多,且伴腹痛。之后经水又规律起来,可行经量却是比从前增加了,对吗?”

  这都是方才伺候鲁璇的贴身丫鬟详细讲述的,鲁夫人也在旁边听着,并无一字差错。

  桃华手指习惯xing地在桌沿上轻敲了几下:“这几个月的经量先少而后多,其实就是一次小产。有些女子初初有孕之时,仍有些许见红,会被误认为是经水,加以本身有孕的时日尚浅,并无反应,因此并不知自己已经有孕了。之后的经量突然转多,其实就是小产所致。”不过那会儿孩子还不知有没有花生米大,流掉了也看不出来。

  鲁夫人脸色铁青,鲁璇的贴身丫鬟还等在屋里,闻言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夫人,奴婢实在不知啊。姑娘身上并无半点不适,那日是经期之前吃了些冰,所以经水才少的。蒋姑娘又未亲眼看见,如何能说姑娘是小产呢?”这会儿她是抵死不能承认的,否则鲁夫人说不定会打死她。

  “那你就让姑娘吃冰?”鲁夫人气得手脚乱颤。鲁璇在家中时,她是极重养生的,便是炎炎夏日,也极少允鲁璇吃那冰水之物。只是鲁老夫人不以为然,也不管什么时候,总是乱给鲁璇吃些凉xing的瓜果。鲁夫人一直觉得,鲁璇这宫寒就是鲁老夫人造成的,却没想到鲁璇出嫁之后竟更不在意了,居然在经期将至的时候吃起冰来。

  丫鬟哭道:“姑娘嫌热,奴婢实在拦不住。”那年也不知怎么的,才进夏季,鲁璇就嚷着身上燥热,非吃冰不可。

  桃华摇了摇头:“如此反常,就该延医就诊。其实那个时候,你家姑娘已经有孕了,所以才会与平日不同。”

  丫鬟眼看鲁夫人脸色铁青得吓人,怎么敢承认此事,硬着头皮道:“后头请来的郎中极多,还有太医,可都没说姑娘小产过!”

  桃华淡淡道:“那是因为郎中多是男子,即使向你们询问,你们又岂会答得如此详细?医者四诊,望闻问切,切脉乃是第四。仅凭诊脉,自然难以尽数知悉,难免有误。”刚才她连鲁璇是否白带增加都问了,问得鲁璇都有些坐不住。倘若换了个男子来问这些话,恐怕鲁璇根本就不会让他诊治了。

  鲁夫人这会儿没时间跟这丫鬟斗气,挥手叫人将她拖了下去,追问桃华道:“可是璇儿小产伤身,所以不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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