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_朱砂【完结】(2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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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姓自己都活得如此不讲究,郎中们割个小疔疮什么的,还是用清水给洗一洗呢,用的刀也会好好擦拭,已经gān净得多了。现在还要用什么烈酒先擦皮肤,刀子给一个人割过就要换下来用开水煮,就是包伤口的布也要煮过,哪怕是新买来的白布,瞧着雪雪白的,都不可以用了。

  这是多大的麻烦啊!就是不嫌麻烦,烈酒要不要钱?烧水的柴禾要不要钱?割个小疔疮总共才挣几个铜钱,够不够买酒买柴呢?真要这么gān,郎中就要赔死了吧。

  但是那都是以前的想法了。现在,因为没有好好消毒而把xing命断送掉的例子血淋淋就摆在眼前,还有谁敢嫌麻烦的?那可是人命呢!

  “王妃,我们能去看看用埋线法种痘苗的地方吗?”一个郎中小心翼翼地问。现在,把痘苗用棉絮裹着塞进鼻孔的法子叫做吸入法种痘,挑破皮肤这种则叫做埋线法,是单独隔出一处地方来施行的。

  “可以,只要注意卫生,不要乱碰乱动就行。”其实种痘挑破的那点皮肤不算啥,但桃华觉得,为了让西北这些郎中养成良好习惯,一开始弄得郑重一点还是合适的。所以刚学种痘的郎中们都只能用吸入法,只有经验丰富人又心细的,才被挑出来去做埋线种痘。

  别说,这种做法的后果还是很显而易见的。现在种痘出去的人都在说,就挑破那么一点儿皮肤,都要单独去一间大屋子里,若是穿得脏兮兮的还不让进。屋子里还打扫得那么gān净,郎中们都穿着特制的白布袍子。由此可见,消毒确实很重要,你看就这么点儿伤口都这么郑重,那平日里若是割破了手磕伤了腿,可再不能随便抓把土捂上了,你知道那土里有些啥?说不定就还有那个炭疽病菌呢。

  嗯,病菌也是如今西北百姓们嘴里新兴的词儿,尤其是那些比较喜欢混迹于街头巷尾,自诩消息灵通的人,如果三句话里不带个消毒啊病菌啊什么的,都不好意思开口说话。

  “王妃——”蝶衣套着一件白色罩衣跑进来,“新痘苗送来了。”

  送痘苗来的是顾丛。如今在西北,顾丛也算是知名人物了。沈数已经向外透露他是自愿前来西北治疫,又是桃华亲自指点,向她学过制痘之术的。所以顾丛现在声名显赫,人人都说他制出的痘苗质量好,种起来安全,效果也是最好的。有不少前来种痘的人都会询问自己家孩子接种的痘苗是不是顾太医监制的,如果说是,就欢欣鼓舞,如果说不是,多少都会有点遗憾之色的。

  顾丛在京城的时候算是个小白脸,现在也跟西北的大部分人一样了,既黑且瘦,只是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以至于蝶衣私下里笑他是“两眼贼光”。

  “顾太医坐。”蝶衣快手快脚地掇了个小杌子过来,另一只手还端了杯热茶,“这里没好东西,顾太医将就将就。”

  “多谢姑娘。”顾丛接过热茶就捧在了手心里。西北的天气实在是冷,茶捧在手里,热气一直能透到心里,整个人都好像活了过来似的,“王妃,年前这是最后一批痘苗了。”

  “足够了。”桃华看了一眼单子上的数量。顾丛办事她是放心的,到现在还没见出过纰漏。

  “种完这一批,也该过年了。”督州城已经基本结束,现在是燕州城和青州城同时开始种痘。桃华没有亲自去青州城,而是派了符老郎中带着所有从青州城来的郎中经过培训之后过去了。

  当然,除了种痘之外,西北还有很多事qíng要忙,比如说备战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据定北侯说,今年这天冷得早,北蛮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前些日子听说糙原上下了几场大雪,大概给他们搞了一个措手不及,否则疫症传开的时候他们可能就来趁火打劫了。

  种痘虽然是好事,但也让百姓们都有些心神不定,且人来人往的,也有可能被人浑水摸鱼,因此桃华听了定北侯的话,就决定种完这一批后暂停,到年后出了正月再继续。好在督州城那边已经基本完成,燕州城与青州城都没有发现天花病人,百姓们也能再等一等的。

  顾丛点头称是。军事上的东西他们都不懂,最好还是听定北侯的。

  “只是——下官前日接了一封信……”顾丛犹豫片刻,还是从怀里取出一封已经揉得皱巴巴的东西,“是刘翰林写来的。”

  “哦——”桃华了然,“这是找你说qíng来了?”

  刘之敬和李太医到现在也没能进西北。他们在城关前就被拦了下来,即使亮出了郡王妃未来妹夫和身份也不行。守关的军士对他们毕恭毕敬,一应供应都是西北的最高规格,然而能不能放行,这还得往侯府送个信。除非安郡王那边派人来接,否则闲杂人等,一概不能随便进关。

  李太医当时很好地诠释了狗仗人势这个词儿,几乎把手指头伸到那小校鼻子上去,还是刘之敬识相地给拉住了。事实证明他这样做是很明智的,因为后来定北侯府根本没来人接,反而是将李太医扣了个扰乱西北治安的帽子,险些打上几军棍。

  这件事桃华是知道的,因为沈数在调查之后,肯定地告诉她,当时的惊马就是刘之敬自导自演的。

  有这一句话就够了。桃华好歹也是活了两世的人,这里头的弯弯绕到了这种程度还看不出来的话就可以洗洗睡了——刘之敬之前的请愿分明是大大低估了治疫的难度,还以为跟蓝田洛南两县似的,有医有药,不过是吃些辛苦就能得一份大功劳。

  他万没想到炭疽病是连桃华都有些束手无策的,更没想到西北还会有天花。当然,他最没想到的就是桃华虽然治不好天花,却能弄出种痘来。于是他怕了,逃了,之后,就后悔了。

  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卖后悔药的,桃华也绝不会再让这种人来沾半点光,于是刘之敬又被送回了定城,这次跟他一起养病的真就是李太医了——他虽然没挨军棍,却因为气愤太过没有注意保暖,得了一场风寒并险些变成肺炎,也在chuáng上躺着呢。

  顾丛有点尴尬:“其实下官跟刘翰林实在也没有什么jiāoqíng,只是之前看他征集药材十分出力,又听说他也是自请前来,彼此投缘,多说了几句话。如今他虽说腿脚不便,但效力之心犹在,所以下官斗胆……”就到王妃面前来替他说一句话。

  “下官看他的意思,是想来学种痘或者制痘苗之术……”

  桃华打量了一下顾丛。看来这位顾太医比她还懵懂点,至今也还被刘之敬蒙在鼓里呢。不过,这也难怪,顾丛来了西北就一心扑在治天花上,看不出刘之敬的鬼心眼也在qíng理之中。就是她,如果没有沈数提醒,大概也被刘之敬哄过去了呢。

  “他既然断了腿,还是好好歇着吧。”倒是jīng明,想到要学种痘或者制痘苗,真要是学会了,就算西北的功劳分不到,后头用得着他的地方也多着呢。

  顾丛跟刘之敬也没什么深厚jiāoqíng,能替他说这一句就算尽到了心,既然桃华不肯,他自然不会再多说:“自然是王妃做主。这样,下官就告辞了。”

  “顾太医不如就留在侯府过年,这里一切周全,也热闹些。”顾丛在西北无亲无故,过年大概不是在制痘苗的地方,就是在驿站里,反正都是冷冷清清的。

  顾丛有点犹豫:“这——只怕打扰……”这里毕竟是定北侯府,不是安郡王府,郡王妃这样自作主张,会不会让定北侯府的人不喜?

  “怎么会打扰!”蝶衣在旁边很热qíng地道,“我们侯府房子多的是,顾太医留下来过年吧,西北过年虽比不得京城热闹,也有好些有趣的事呢。府里每年还要放些烟花——那家从前就在京城里,据说还给宫里供过烟花,手艺是极好的。”这些烟花是放给燕州城里买不起烟花的孩子们看的,到时候会在定北侯府的望楼上燃放,大半个燕州城都能听见动静。

  桃华微微一笑:“今日的事也差不多了,给下头的人jiāo待一下,我们回去吧。”

  定北侯府因为有太夫人在,过年这件事是不能轻忽的,毕竟太夫人已经六十多岁,谁知道还能过几个年呢?所以到了这个时候,能回来的人都回来了,围着太夫人说说笑笑,逗她开心。

  太夫人的兴致也很高。打从双胞胎回来,她就高兴得合不拢嘴,整天拉着两个孙子在身边,简直一步都不肯让他们离开。看见桃华回来,脸上也露了欢喜的笑容:“回来了?瞧这些日子忙的都瘦了,叫厨房细细的炖点补汤,过年好生补一补。”

  桃华笑着行了礼:“多谢外祖母。”

  “哎,征明还没回来?”太夫人看见桃华就想起外孙来,“营里事qíng再多,这过年也该回来吧?”看看桃华,居然破天荒地说了一句,“你们小夫妻俩这也有好些日子不见了。”

  桃华被她说得脸上微微发热,含笑道:“王爷在营里事多,大约还要明日才能回来。”虽然这段时间两人没怎么见面,却并不代表断了消息。她在督州城给百姓种痘的时候,沈数就在督州城附近的军营里练军,每隔一日都会送封信来。

  信写得不长,多数都是讲一讲今日营里用了什么饭菜,汤里加了番椒,喝了身上热乎乎的,或者是练军时有人闹了笑话,在开始结冰的地面上摔了跟头,七八个人跌作一团什么的。

  种痘这活儿说起来简单,可是无数的孩子排着队来,一刻都闲不下来。何况孩子不像成年人一般懂事,有些才被抱来就哭闹不止。一个孩子哭起来让人怜爱,十个八个的一起哭起来就是噪音,如果有几十个……那就是正宗的魔音穿耳,一天下来不只是身心俱疲,连耳朵都一直嗡嗡地响,总是觉得还有人在哭。

  这么累的时候,一边吃饭一边看看沈数的信,简直就是享受了。桃华看完之后,往往也会写上一封回信,在下次沈数派人来送信的时候让他捎回去。她的信一样写得并不长,也绝口不提每天是如何疲劳,只说说今日看见一个红脸蛋儿的孩子,哭起来如何的中气十足,闹得爹娘都抱不住,或是上回种痘的孩子发完热好了起来,一家子便提了半篮jī蛋来酬谢她云云。

  总之如果只看来往的信件,大约还以为他们两个都是悠哉游哉地过日子呢。不过桃华会问问送信的人,王爷每日练军几个时辰,是否有受伤等等。她也知道,沈数一定也会问传信的人,她每日给人种痘要忙碌多久,有没有好生吃饭。

  新婚即别,一别就是一两个月,桃华却觉得仿佛跟这个人贴得更近了。从前还残存着的那点儿陌生,就在这些短短的信笺往返之中一点点化去,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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