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殿里暖和,妾不冷。”赵充仪今日的妆容也不浓艳,两道远山眉画得淡而长,梳的发髻跟裙子上的嫦娥一般,嫣然一笑还真有几分飘飘yù仙的神气,“皇后娘娘想得周到,安排了好些火盆呢。”
蓬莱殿是避暑纳凉的地方,自然没有修地龙,这时候便在大殿四角笼上huáng铜火盆,既取着暖,又薰着香,一举两得。只不过这殿太宽敞,四角笼火盆其实用处不是太大,赵充仪这般说,显然是违心地在说皇后的好话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赵充仪虽是在跟皇帝说话,却是在说皇后的好话,饶是皇后心里一百个不自在,也不好对她发什么火,只得悻悻先将这股子妒意压下,继续对桃华发动攻击:“按说这种事儿总该你自己上心,只是本宫也知道,你与别人不同,外头还有差事,难免疏忽些。听说你府里的人也少,大约也挑不出什么好的,本宫倒是——”
她刚说到这里,正巧一个宫人端着一锅炖鱼从桃华身边走过。因如今院使让太后多食鱼少食ròu,故而今日皇后特意安排了这道菜:上头是个锅子,下头还燃着炭火,让这汤汁在其中滚沸不停,鱼香四溢。
今日的席上,这鱼锅子也不是谁都有的,除了太后和皇后皇帝,也就是成亲王与安郡王以及南华郡主这三席上有了,其余嫔妃们都是蒸鱼,大老远的端上来已经半凉,腥气浓重无法入口了。
谁知这喷香的鱼锅子还没摆到桌上,桃华已经一转身,拿帕子掩着嘴gān呕起来。
她旁边坐的就是成亲王妃,被吓了一跳,脱口道:“这是怎么了?”这要是被吐在身上,桃华固然是有些失礼,她可就真的láng狈了。
桃华其实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她现在的状况主要是饮食口味改变和嗜睡,呕吐倒还不太厉害,只是每日有些晨吐罢了。这鱼锅子端上,她虽然觉得有些腥气太重引得不大舒服,但还不至于就直接吐了出来,不过是趁势借这锅子演一场戏罢了。
一殿的嫔妃们,凡是曾经有过孕的都想到了一点,只是刚才皇后才在说安郡王妃无孕呢,这会儿若说是孕吐,岂不是在打皇后的脸?因此谁也不吭声。只有陆盈在下头低声道:“还是请个太医来瞧瞧吧。”
皇帝送出消息的时候就知道沈数夫妇自然会想法子,然而也没料到桃华会拿出这种法子来应付,一时拿不准她是真有孕还是装的,倒不敢说请太医了,只道:“可是身子不适?”
沈数一手扶了桃华,一手轻轻给她抚着后背,抬头冲皇帝一笑道:“原是该早些来向皇上和母后报喜的,只是前几日这日子还短,便是她自己也拿不准……”
太后眉毛一扬:“这么说,真是有喜了?可请了太医诊脉没有?快,传郑院使。”老实说她心里不大相信,这未免也太巧了吧?前些日子还根本没有动静,这离着上次于琳的事儿才几天呢,就诊出有孕来了?外头都说这蒋氏运道好,但也不至于就真的好成这样?
太后都不相信,皇后就更不相信了。在她看来,这蒋氏绝对是装的!因此比太后更着急,一迭连声地叫人去催郑院使。
这大节下的,宫里一般为了讨个吉利也不会叫太医的,因此郑院使今日并不当值。太医院那边得了消息,一边马上叫人出宫去找郑院使,当值的医官一边就提起药箱飞一般跑来蓬莱殿,看到底是哪位主子身上不自在了,竟然在这样的日子传太医。
结果来了一看,不是病,倒像是喜,难怪不怕不吉利呢。只是安郡王妃跟宫里那两尊大佛的关系无人不知,前些日子皇后还弄了几个宫女让太医们诊脉,虽然没有明说,太医们可是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会儿安郡王妃突然爆出有孕,你瞧上头皇后的脸色,也该知道这事儿也不是那么“喜”了。
倒霉的太医,心里只恨自己为何轮到今日当值,一面战战兢兢取了脉枕来请脉,左手诊过了又诊右手。
皇后等得不耐烦,好容易等太医诊完,立刻问道:“如何?”
太医诊着这脉象极似滑脉,但又不是特别明显,一时不敢作答,只能道:“大约是郡王妃日子还浅,这——下官尚无十成把握,或许还是等院使来了再诊一诊……”
其实这太医诊脉也没有说有十成把握的,不过是托辞罢了。皇后冷笑了一声,问桃华道:“你这是几个月了?”
桃华一手抚着小腹,微笑答道:“大约还不足一个半月罢。”这是按行经的日子推算的,其实真要细算起来,可能日子还要少点。只是这次她的反应特别早而qiáng烈,就是脉象上也比一般人要更清楚些,若换了一般脉象弱一点的,大概现在还显不出来呢,也就难怪太医不敢立刻确认了。
这下子殿内一gān人的目光都落到桃华身上了。江恒是个外男,又没成亲,这些话很不应该听的,自然是闭紧了嘴低着头装聋作哑,但心里却有些着急。文氏当年第一次诊出有孕的时候是在无锡,他是知道的。如今文氏又怀了第二胎,也是在两个月头上才诊出喜脉来。
虽说小叔子不该听嫂子的事儿,但毕竟都在一个家里,又是喜事,江恒耳朵里也就灌了一点儿常识,知道这女子有孕,时候太早是诊不出来的。而桃华这还不足一个半月,究竟是真的有孕还是错诊了?万一要是错诊,看皇后那样儿,只怕还要问一个欺君之罪呢。
底下嫔妃们好多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于昭容先就撇了撇嘴,低声道:“日子这样浅,安郡王妃竟然也诊出来了?我可听说过,医者不自医,这自己给自己诊脉,可未必准呢。”
成亲王妃也是心有戚戚焉。她两胎都是快三个月了太医才说喜脉明显,怎么到了桃华这里却这样早呢?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只桃华坐着微微含笑,一副淡定模样。
郑院使家离宫里并不太远,接了消息就急忙过来。他年纪大了腿脚慢,宫里还特地安排了两个大力太监抬了一乘小轿送他,不一时也就到了。皇后不待他请安行礼便指着桃华道:“无须多礼,先给安郡王妃诊诊脉,她方才身子不适呢。”
郑院使见殿内还有个太医,便先瞧了一眼,见那一个手垂在身侧比了个手势,心里便明白些了。遂上前仔细请了脉,便道:“恭喜安郡王,恭喜郡王妃,这是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这句恭喜一出来,皇后顿时丧气了,连笑容都挤不出来,gān巴巴地道:“这才一个来月呢,你可诊得准了?”
郑院使躬身道:“虽然日子还浅,但郡王妃身子康健,脉象也较常人qiáng些,下官于此道上又略有些心得,故而不必要等日子足了才能诊出。”他亦擅长妇人科,别人或者不是十分有把握,他却是可以肯定的。
皇帝顿时就笑了:“今日中秋,也可算是双喜临门了。”
他开了个头,底下嫔妃们顿时你一嘴我一嘴的,或真心或假意地都向桃华道贺。连太后都露了笑容道:“这可真是好消息。我库里还有座青玉的送子观音像,立刻去取了来。”
皇后心里酸得跟打翻了老醋缸一般,都泛出苦味来了。转念一想,又露了一丝笑意道:“你这是头胎,可得好生养着,万不可大意了。只是既有了孕,怕是也无暇照顾安郡王,我这里送你两个人,帮你伺候罢。”
说着,不等桃华开口,立刻拍了拍手,就见从后殿转出两个宫人来,低着头走到众人眼前。这两个宫人生得都很是不错,尤其都是眉眼明丽身材高挑,瞧着竟然都有几分桃华的品格。
皇后略有些得意地笑道:“这两个丫头都是太医诊过脉的,并没什么毛病,送过去给你使唤,能略帮你一丝儿也就行了。”
皇帝看着这两个宫女,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正要说话,沈数已经不慌不忙地起身道:“原是该谢过皇后领命的,只是前些日子王妃诊出有孕,我就去兴教寺求了一卦,乃是圆智住持亲自算的,说是府上不宜多yīn人,否则怕是对王妃这一胎不利。如此,只能多谢皇后恩典了,这两位宫人却是不敢领的。”
圆智住持的大名,皇后也是知道的。兴教寺虽不是皇家寺院,却比什么皇家寺庙都份量重些,圆智住持算的卦,就算皇帝也不能指其虚妄,更何况是她呢。
然而这么一来,jīng心挑选的两个人岂不是又送不出去了?皇后这口气堵得简直是上不来下不去,几几乎就想翻脸了。还是太后轻咳了一声,cha口道:“如此说来,岂不是不敢用丫头在跟前?这可怎么伺候呢?”
沈数笑道:“我也是虑到这事,特地拿了府里丫头们的八字去批过,选了没妨碍的几个留下,其余的都打发得远远得,还有几个八字不合的都安排到庄子上去了,等这一胎落了地再迁回来。”
八字不合的都是有点背景的,既然已经安排到庄子上去,那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来了。桃华如今有孕,沈数可不敢胡乱留人在家里。
这顿宫宴,大概除了沈数夫妻之外,就只有陆盈心里高兴了。反正皇后是没动几筷子,倒窝了口气在心里。往年规矩是月到中天正好赏水中月,直待月亮略略西斜了才兴尽而散,今年谁也没这个兴,好容易等到月亮移到近天中,圆影在池中显了出来,众人看了几眼,便糙糙散了宴席,各自回去。
皇后这口气实在憋得难受,一回宫就猛灌了两杯茶,仍旧觉得胃里有什么堵着似的不受用,不免先迁怒今日菜做得不好,然后又怪茶也不助消化,在宫里打jī骂狗了半日。总算她还记得这是大好日子,并不敢闹得太厉害。
一时地下又一片láng籍,心腹宫人收拾了,才服侍着皇后歇下。皇后哪里睡得着,想想自己年纪已经三十,皇帝每月初一十五也是按例都歇在凤仪殿,近年来却是纯睡觉的时候多,如此下来,只怕孩子是万不可能有了。越想越是伤心,直哭了半夜才算完。
这里宫中妃嫔们也没有个立刻睡得着的,不免都要议一议安郡王妃,只觉得她实在运道太好。成亲王妃跟丈夫坐车回府,也忍不住道:“她这运气也实在是太好了。”
成亲王自幼病弱,多年来原本身为皇子的心气也被多病磨光了,对别人的事也没什么兴趣,听妻子这般说,只道:“都说她运道好,看来是真的。”
成亲王妃有些不忿:“我只不信,为什么她就这般好运气。”她出身不高,嫁给成亲王后关起门来过日子倒也省心,且成亲王姬妾不多,又没有庶子庶女,因此总觉得自己的运气已经极好了,如今突然见到一个运气更好的,心里倒有些不平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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