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_朱砂【完结】(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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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想什么呢?”桃华见蒋锡盯着自己上下打量了一会,居然又神游天外去了,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这会儿,大家怕都到二门了吧?”

  “哦哦——”蒋锡患得患失的,很有些心不在焉,被女儿一提醒才想到,“走走,我们也过去吧。”伸手把儿子抱起来。

  曹氏带着蒋燕华也从屋里出来了,看见桃华,目光都是躲躲闪闪的。这些日子蒋锡对她虽有如无,她躲在屋里不敢见桃华,只是每日去于氏处请安逃不过去,便从头到尾都陪着笑脸。蒋燕华则是沉默了许多,同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也不提靖海侯府,倒是可着劲儿给蒋锡和蒋柏华做了不少针线。

  今日难得出门,两人也都穿着家常七八成新的衣裳。曹氏是莲青色长罗衫,蒋燕华是丁香色襦衫,头上首饰也只寥寥几件,简单得甚至有些冷清了。幸而这是去庙里,在菩萨面前倒也无妨,若是出门作客,就要被人笑寒酸了。

  桃华淡淡瞧了一眼。曹氏这辈子都脱不了是个糊涂人了,蒋燕华还知道立刻扭回来给蒋锡做针线,曹氏却只会躲在屋子里,竟不知道去关切一下蒋锡的起居。头一次,桃华兴起了给蒋锡纳个妾的念头——这个朝代是不讲究单身贵族的,她总要有出嫁的一天,那之后蒋锡还有几十年呢,难道就让他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吗?

  蒋家宅子不大,众人只得在二门集合,然后一起到侧门去坐车。

  今天出动了蒋家大半的人。蒋钧是有差事的人,不到休沐日不能得闲。蒋铸则忙着跑缺,也是无暇奉承。蒋松华蒋榆华兄弟在学里读书,于是男丁里就只有蒋锡奉着蒋老太爷,再加一个蒋楠华照顾母亲和妹妹。至于蒋柏华,他不算数儿……

  女眷们则是全体出动,单坐的马车就有四五辆,蒋家没这么多车马,还要去外头租。于是车马在侧门胡同里排成一排,大家各归各位,丫鬟们还要带着各种备用的东西,忙活了半个多时辰,总算是出发了。

  于氏由两个儿媳妇伺候着坐一辆最宽敞的车,女孩儿们就都jiāo给曹氏这个婶婶来照看了。当然这也只是说说好听罢了,曹氏连自己都不大会照看呢,无非就是把几个女孩子分配到几辆车上去罢了。

  桃华带了蒋柏华,跟蒋莲华和蒋杏华坐了一辆车。把蒋丹华打发去跟曹氏和蒋燕华一起坐,美其名曰“那边宽敞”。自从蒋老太爷定下让她跟小于氏进宫,蒋丹华见了她脸色就总是不好看,前几天听说她进宫居然碰见了皇帝,就更恨不得拿鼻孔看她了。桃华再觉得不好跟半大孩子计较,也不想对着她那张冷脸。

  蒋莲华走过的地方多,对于上香并不很稀罕,倒是对玄奘法师的舍利塔颇感兴趣,又说起曾经在外头看见过的几处供奉舍利子的庙宇:“有说是释迦牟尼指骨舍利的,捐了香火钱才得进去看一看,瞧着倒似象牙的东西,只是颜色深些装在琉璃匣子里,并不让靠近,也没看清楚。倒是那年看过一处,说是前朝庙里住持的舍利子,颜色深青,似玛瑙一般。据说这位住持并没什么大名气,庙也是小庙,只是那年兵灾,当地人家十不存一,多少骸骨无人收敛的。他就出外化缘,买了棺材来葬下。待得尸骨都收完了,他也圆寂,身后就烧出了十二枚舍利子,都说他是修大功德的人,真正的得道高僧。”

  桃华点点头:“做善事一件,胜如抄佛经十卷。”

  蒋莲华连忙轻轻拍了她一下:“这是要去见菩萨呢,可不能乱说。”又压低声音,“祖母也抄了好些佛经,要供到菩萨面前。”

  桃华一笑,点了点头。于氏已经把中馈都jiāo给了小于氏,跟蒋老太爷关系又冷淡,平日里除了跟蒋丹华说笑之外,还有大把的时间,全都用来抄经了。这次往兴教寺去,带去要供奉的经文就有一箱子,可见真是抄得不少。

  蒋柏华对舍利子什么的不感兴趣,只管把车窗帘子掀起一角往外看,这时候拍着手回头对姐姐说:“那里有个高高的塔!”

  桃华也往外看了一眼,笑道:“果然小人儿家眼神好使,到了。”那塔并没多高,又掩在树荫里,难得蒋柏华居然看见了。

  她话还没说完,蒋莲华哎哟一声,桃华回头一瞧,蒋杏华手里一杯茶不知怎么的就翻了,险些泼在两人的裙子上。

  天气热了,大家都穿着浅色的衣裳,若是这茶水泼上去,一件衣裳就根本没法看了。蒋杏华也吓了一跳,忙忙的摸出手绢:“对不住二姐姐,可泼湿了没有?”

  幸而蒋莲华也想看看外头,往桃华这里凑了凑,两人中间就空出一点儿。且茶杯小,里头盛的也就是几口水的量,有个一两滴溅在绣鞋上,裙子倒还没事。蒋莲华抖开裙子瞧了瞧,松了口气:“无妨。你是怎么了,被茶水烫了手?”

  倒出来的茶都是温的,哪里就烫手了。蒋杏华喃喃道:“也不知怎么的,原是想把杯子放下的……”

  蒋莲华也不过是随口问一句,既然没事,也就放下了。至于洒在车里的那点水,一会儿到了地头自然有丫鬟收拾。

  蒋杏华却僵直地坐着,后背紧紧靠在车厢上,放在裙子里的双手扣在一起,指节都有些发白。方才蒋柏华看见了宝塔,她清清楚楚地记得,第一次碰见刘之敬,就在那里!

  这次来上香,她其实是不想来的。虽然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但有些事qíng却死都不会忘记。

  前世的时候,全家的确有这么一次集体出行。到了寺院里,蒋锡一家子去为李氏上香了,蒋丹华要看舍利塔,她当然也只能跟着来。就在舍利塔前,她碰上了刘之敬。

  那时候还根本不认得这个人。只是一阵风chuī过来,将她的帕子chuī到了树枝上,几个丫鬟都够不到。忽然从旁边走过来一个青年人,看起来也是一表人材的,抬手将帕子摘了下来,还给了旁边的丫鬟,之后一语未发就走了。后来,直到她嫁了过去,才发现丈夫就是那年在舍利塔前相见过的人。

  那一世她还以为这是缘分,直到后来才知道缘份里头也有一种叫做孽缘。难道说她今日还要看见刘之敬?日后还要……

  “不。”蒋杏华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这一次她一定要紧跟着桃华,绝对不要去看什么舍利塔了!如今看来,所有的事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至少上回进宫的就只有桃华,所以她也该打起点jīng神来,无论如何,她绝不嫁刘之敬!

  “四妹妹说什么?”蒋莲华疑惑地转头看她,“要到了,四妹妹不下去?”

  蒋杏华这才发现车已经慢了下来,忙掩饰道:“不是,我是说不必着急,等车停稳了再下也不迟。”

  虽然非年非节,兴教寺的香客依旧络绎不绝。马车在离山门外二里处停下,前头就是宽阔的青石台阶,一直通往山门。按例,这里不可坐轿子,是要自己走上去的。

  桃华下了车,拉着蒋柏华的手叮嘱:“不许乱跑,一定要牢牢跟着。这里这么多人,若是乱跑就找不到你了。”

  蒋柏华虽有出门的经验,却没见过这许多人,心里也有点怯怯的,紧拉了桃华的手点头。姐弟两个正在说话,忽然又一辆马车驶过来,车辕上的人啪啪挥着鞭子,两边骑着马的侍从还吆吆喝喝:“让开让开,闪开道儿!”

  兴教寺前头这一块儿的车马极多,根本腾不出什么宽敞的道路来,大家到了此处都会放慢速度,以免出现碰撞勾挂,似这样嚣张的倒还真没有。

  蒋家刚刚到,马车还没有完全归进路边的队伍里,因此后面这马车过来,几乎就是紧挨着蒋家的马车过去的。

  桃华一把抱起蒋柏华,急急后退了两步,抬眼看向这马车。因是来上香拜佛,一般车轿虽然大小不一,却都较为朴素,这辆马车却是装饰得十分华丽,跟只花孔雀似的。

  车窗上挂着银红色蝉翼纱帘,此刻已经撩起一边,露出半张女子的脸来,正往外看着热闹。桃华这一抬眼,正正跟这人看上。四目一对,桃华只觉得这张脸仿佛有些熟悉,只是想不起来,而马车已经驶过去,那纱帘却还撩着,里头的人似乎还一直在看着她。

  这马车如此嚣张,旁边已经有人不悦了起来:“那是哪家的车马,不知道这里人多,如此疾行会撞伤人么?”京城里官儿多如狗,今日虽然没有足够份量能让兴教寺谢客单独招待的,但也不乏官员,有年轻气盛的,已经有些忍不住了。

  立刻就有人回答了:“咳,算了吧,那是承恩伯的马车,素来肆无忌惮惯了的。”

  承恩伯三个字一出来,大家都不吭声了。

  当今太后和皇后都姓于,当今阁老也姓于。于阁老乃是皇后的父亲,却只是太后的堂兄。太后自有一个同胞兄长,却是三十来岁的时候就过世了,这位亲兄长,爵位就是承恩伯。

  从政治上来说,太后与于阁老是铁杆一家,但是从亲qíng上来说,太后当然更亲近自己的同胞兄长。现在兄长挂了,他剩下的独子于思睿,自然就得到了太后更多的疼爱。

  于思睿此人,实在是名不符实,既不愿动脑子思考,更没有什么睿智,而是一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斗jī走狗,拈花惹糙他在行,读书学武什么的,统统不行。

  老承恩伯过世的时候,于思睿才十三岁,没了父亲,寡母本来就宠爱他,再加上有个做皇后的姑母撑腰,这就越长越歪了。及至成年,在京城里乃是一霸,然而他又不做什么大恶,所以已经升为太后的前皇后就总觉得他也没怎么长歪,纵然偶有言官弹劾他qiáng抢民女或纵马伤人什么的,也都被太后保下来了,事后言官还要被于氏一党穿个小鞋。如此几次,就没人再敢管他了。以至于现在京里听见承恩伯三个字,都要绕着走。他虽只是个伯爵,却比国公还得意似的。

  旁边便有熟悉京城事的人嘀咕:“承恩伯跑寺里来做什么?他几时也会拜菩萨了……”

  又有人道:“管他呢,我们躲远点就是了。”嘀嘀咕咕,马车远去,大家也就散了。

  这不过是个小cha曲,承恩伯家的马车虽嚣张,却也没有撞伤了人,蒋家众人略做收拾,便沿台阶向上走去。

  兴教寺又称大唐护国兴教寺,建于唐高宗总章二年,是玄奘法师、窥基法师和圆测法师的安葬地,这三位,乃是中国唯识宗两辈三祖,其最终安葬之地,自然香火旺盛,香客不绝,三座舍利塔并立,凡有人来,必敬三塔。

  蒋家一行人众多,先在大殿里上了香,于氏果然奉了一堆佛经,又添了香火钱,这才可以自由活动:“我乏了,先去禅院里歇歇,你们若累了的就跟我一起去,若想去瞧瞧舍利塔的,必得带好了人,不可落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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