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是否宴请革命党人这个问题,看来确实存在着很大的分歧,直到年底了光绪也不曾拿出个准话。婉贞对此很是无奈,但却毫无办法。
其他的准备倒是有条不紊,完成了大半。宫里已经挂上了无数的红灯笼,各个宫中,不管有没有主人,都是一径的张灯结彩、焕然一新。内务府已经准备下了大量的烟花pào竹,等着除夕之夜燃放驱邪,御膳房也备下了如山的食材,以应付年夜饭和紧接着各种宴会的需要。
然而皇后病重的消息却也在这时传来。
其时光绪和婉贞正在用膳,听了这消息,两人面面相觑了半晌,不约而同放下了碗筷。
婉贞叹了口气,命人拿来了光绪和自己的披风,站起身来给光绪披上。
“皇上,不管之前有多少恩怨,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您还是过去看看吧。”她说道。
光绪一言不发,只是任她动作。
“额娘……”念哥儿也放下了手中的小碗,从专门为他准备的小凳子上站起来,怯怯地拉了拉她的衣摆。
小孩子总是很敏感的,他直觉地感到额娘和gān爹现在的心qíng似乎并不是很好。
婉贞想了想,蹲下身子看着他,笑着说道:“念哥儿乖,额娘和gān爹有点事,要走开一下。你乖乖带着弟弟吃饭,吃完以后就好好上chuáng睡觉,知道吗?”
念哥儿便乖巧地点了点头,道:“知道。额娘和gān爹要去哪里?”
她站起身来,笑了笑说道:“我们去看望你gān娘。”
念哥儿就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
两人走出了永寿宫,并没有乘轿。小太监在前面提着灯笼,钟德全、小东子等人跟在后面,他们牵着手,沉默地一起向前走。
良久,婉贞才说道:“让念哥儿先在永寿宫待着,若是皇后……真的不好了,再叫他去也不迟。”
光绪点了点头,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捏了捏她的纤手。
两人便来到了钟粹宫。
已经入了夜,可钟粹宫中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许多的宫人们进进出出,忙碌不已,一看到皇帝和皇贵妃到来,急忙跪下了身子迎接。
太医们也从偏殿中迎了出来。
自从婉贞明确表示出了对皇后的关切后,后宫里的人们对钟粹宫显然便重视了许多,再加上太医长期驻扎在这里为皇后治病,人员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便也多了许多人气。
光绪沉着脸就进了正殿。
两人除下了披风,左右坐定,婉贞便问道:“如今皇后是个什么状况?”
几个太医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越众而出道:“禀皇上、皇贵妃,皇后娘娘先是风寒入体,后又转换为肺炎,之后前些年生积聚下来的一些毛病也都先后发了出来。她常年心绪郁结,又长期茹素,身体虚弱,以至便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
“积重难返……”光绪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婉贞也叹息了一声,看了看旁边的两个西医,问道:“温特先生、qiáng森先生,你们怎么看?”
两个洋人jiāo换了个眼色,其中一人便道:“尊敬的皇帝陛下、皇贵妃殿下,在我们看来,皇后陛下的肺部感染十分严重,还有其他的并发症。可她自己却拒绝接受抗生素的治疗,我们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她消炎。如果再这么下去……”
婉贞于是心中更是一沉,没想到到了这份儿上了,皇后居然还如此固执
她便看了光绪一眼道:“皇上,您且在这儿等等,臣妾进去看看皇后再说吧。”
第三百八十二章 追思
光绪便皱了皱眉头,道:“你这时去……不要紧么?”
她微微一笑,道:“皇后得的又不是什么传染病,不打紧的,皇上放心吧。”说完,便走进了皇后的卧房。
只见皇后的房间里,扑面而来一阵浓浓的药味,但却并不显得滞闷。转头看去,果然窗户并没有关死,而是留下了一丝fèng隙,这在中医来说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肯定是那两个西医的作为。
婉贞在后世深受影响,根深蒂固地认为病人还是需要保持空气流通比较好,因此对于这样的状况倒也满意,便径直走向chuáng边。
只见皇后躺在chuáng上,闭着眼睛,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呼吸微弱、脸色腊huáng,整个人似乎都瘦得皮包骨头了。
她心里便不由得一惊。
来到这个年代,她已经见过了不少人的死亡,皇后这个样子她很熟悉,那是将死之人的模样。她的心中不由便升起了一丝悲哀。
还有什么,比回过头来,却发现原来与自己一起生活过、接触过的人,已经一个个离去,更加令人悲伤的呢?载涛、老夫人、慈禧、钰宁、瑾妃,一个个都离开了,现在,轮到皇后了吗?
她微微叹了口气,走到chuáng边。早有机灵的宫女在chuáng边摆上了椅子,她便坐了上去,轻轻握住皇后骨瘦如柴的手。
皇后的眼皮子掀动了几下,便慢慢地睁开来,看见是她,顿时微微扯动了嘴角,算是露出个笑容。
“皇后,您现在感觉如何了?”婉贞笑着,轻声问道。
“还能如何……左右也就是那样儿了”她喘息着,咳嗽了几声,虚弱地说。
婉贞心中一阵难过,面上却笑着说道:“皇后怎么说这样的话呢?我听说,您不让西医来给您治病,这样可不好啊中医有中医的好处,西医有西医的功效,双管齐下,您这病也能快点儿好起来不是?”
皇后却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实在不习惯西医那一套……而且,已经到了这种时候,再苦苦挣扎也是没用,又何必去受那份罪?”
婉贞心头一震,看着她,有些勉qiáng地笑道:“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这种时候?您只要积极配合大夫的治疗,就一定能好起来的。”
皇后却只是笑着,那dòng若观火的笑容,婉贞看在眼里,便知她其实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了如指掌。
或者说,她正在等待着死亡的最后降临?
婉贞被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但仔细一想,却又越来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顿时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皇后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婉贞急忙阻止道:“您身子还虚着,还是躺着比较好。”
她却笑道:“躺得久了,就想坐一会儿。”
婉贞倒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能让宫女将她扶起来,靠在chuáng头。
她一边咳嗽着,一边叹息着说:“这些日子卧病在chuáng,脑子里突然多出了很多东西。以前的一幕幕都从眼前扫过,欢乐、悲伤、风光、落寞……其实想想,这辈子,我享受过一般人永远也没办法享受的东西,也经历过一般人永远不可能经历的事qíng,挣扎过、奋斗过、执着过、当然也失败过,这样的一生,虽然不能说成功,却也说不上无聊了吧?这也就够了”
婉贞在一旁听着,感觉完全cha不上嘴。皇后说成这样,就像是在jiāo代遗言似的,令她觉得很是不安。她几次张了张嘴,却都yù言又止,看着皇后的模样,就不忍心打断她的话。
她有种感觉,若是现在不让皇后说出来,怕是以后都没有机会了啊
她于是心中又是一酸。
“人这一辈子,其实谁都不可能过得十全十美、随心所yù。最重要的是,自己觉得满足、觉得没白活,那就够了至于在别人眼中,你这一辈子是什么模样,那倒是无关紧要的,别人的眼光也无法对自个儿的人生产生任何影响。”她也叹息着说道。
看着皇后,她就不由得想到了自己。
在别人的眼中,她这一生会是怎样的?
艰难、幸运、悲惨、还是幸福?
但无论如何,她从不后悔,对于自己所做的每一个决定,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得值得,那也就足够了
皇后看着她,眼中露出欣赏的笑容,说道:“不知怎的,我就是觉得你会懂我。我曾经恨过你、怨过你、也羡慕过你,可现在我却觉得,你是这个世间唯一能够理解我的人了毕竟,只剩下你我了啊”
婉贞笑看着她,道:“是啊,大家都走了……其实如今想想,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离开的人得到永远的安眠,我们这些活着的却还要经受着各种考验和折磨。”
皇后便笑了起来,道:“我不会痛苦太久了,很快就能加入那个解脱的行列。”
婉贞愣愣地看着她,泪水不知不觉中便滑下了眼眶。
皇后更是笑着,叹息着说:“不必为我伤心,这是件好事,你该高兴才是。倒是你,以后就剩下你跟皇上了,该如何才能幸福,可要好好打算才行。”
婉贞泪中含着笑,说道:“你何不用自己的眼睛亲自看看?”
“看什么?看你们卿卿我我吗?”皇后笑着,咳着,并不见有什么悲伤或是难过,“不了,我没那个兴趣,早就已经没有了……况且,我也不认为自己能挺到那个时候。”
她闭了闭眼,幽幽说道:“这些日子,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总是见到老佛爷在眼前出现,耳边也似乎有人叫着我的名字,我就知道,我的时间到了”
婉贞愣住,完全不知道这样的话题该怎么接下去。皇后本就迷信,如今又出现了这样的幻觉,如今就算她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她也不会相信了啊
况且……
那真的是幻觉吗?
说了一阵子话,皇后的脸上又显现出疲态来。婉贞见了,便轻声说道:“你也累了,躺下来休息会儿吧。我和皇上就在外面,等你醒了我们再继续聊。”
她并没有逞qiáng,点了点头,道:“那我先睡会儿,等我醒了,还有些话想说。”
婉贞眼中含着泪,勉qiáng笑道:“你放心,我们时间还多,以后慢慢再说也不迟。”
她摇了摇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敌不过虚弱的身子,沉沉睡去了。
婉贞于是缓缓走了出来。
光绪仍旧在外间坐着,见她出来,忙关心地问道:“她如何了?”
婉贞心qíng沉重地看了看他,摇了摇头。
他的脸色于是更加难看了几分。
婉贞看着太医,沉声问道:“皇后娘娘还有多少时间?”
太医们面面相觑,却是不敢承担欺君罔上的罪名,还是之前那位太医,恭声说道:“回娘娘的话,臣等一致认为,怕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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