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够聪明,若是聪明就不会放任自己与李承运这样的男人陷入感情的漩涡;她又傻的不够彻底,做不到义无反顾,全心全意的把爱情当做这世间最重要的东西。
只是几个小时而已,命运的走向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重岩甚至不自觉地开始幻想若是她晚走了几个小时,与李承运一起私奔到临海,那事情的结局又会如何?或许杨树的日子会过的开心一点儿,轻松一点儿,没那么早就累垮了身体,早早过世,张月桂也不会变成那么一个刻薄刁钻的老太太;或许李承运会被李家的人追回去,而张月桂和杨树会被李家刁难,日子会过的更加艰难……
谁知道呢?
重岩坐在花店的秋千座上叹气。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谁会知道以后会如何?下一分、下一秒将会发生什么,人都无法预料,更何况几个小时呢?
然而重岩还是感到惋惜。如果命运能够慷慨地赏赐给杨树这几个小时的时间,如果杨树能看到李承运带着行李出现在她的面前,哪怕他最终并没能跟她一起走,那这段感情留在她心中的记忆也会完全不同。至少在她临死之前,她会认为自己曾经被人爱过,认真地对待过,而不是被人欺骗过。
然而过去终究是不可改变的。
心神恍惚的重岩再一次在花店里遇到张赫的时候,忽然就生出了一种奇怪的冲-动,想要撕掉这张温文尔雅的面具,看看下面到底藏着怎样的一张脸。如果可以,他真想亲耳听一听这个男人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些隐秘的想法。
秦东岳提醒过自己,最好和张赫保持距离。重岩之前也觉得张赫居心叵测,看着他会觉得心烦,很多上辈子的事儿都变得面目模糊了。重岩不喜欢这种曾经的经历被否定的感觉。这会让他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怀疑。但若是不接触他,重岩就不会察觉那么多的蹊跷,比如《骊山烟雨图》。
重岩不希望记忆里的那些谜团永远都是谜团。
一个小时之后,重岩和张赫坐在一家中餐馆里,窗外yīn云密布,仿佛正孕育着开chūn之后的最后一场大雪。
张赫给他斟了半杯酒,笑容温和而真诚,仿佛又变成了重岩记忆里那个可靠的长者,“这是店里自己泡的药酒,不会补得很过,性质比较温和。尝尝?”
重岩道了声谢,端起酒杯与他轻轻相碰。
一杯下肚,重岩就有些微微头晕起来,似乎第一次喝白酒的年轻的身体有些招架不住这绵柔有力的酒劲儿。
重岩靠在座位里微喘,心中升起一股熟悉的焦躁感。张赫坐在他的对面,慢条斯理地说起了他的化工厂和期货的行情。他的声音忽远忽近,重岩额头慢慢的沁出了一层冷汗。
“重岩,”张赫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重岩,你没事吧?”
重岩双手捧住头,忽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坐在哪里。无数画面在眼前不住地旋转变幻,最后定格在了他曾经的办公室里。宽大的绿檀木办公桌上,一份文件在桌面上摊开,旁边放着半杯绿茶,余香袅袅。稍远一些的地方摆着紫陶花盆,一株枝叶纤秀的墨兰的静静绽放。他看见自己的手握着钢笔在文件上签下名字,然后jiāo给了办公桌对面的男人。
重岩看不清楚他的脸,但他知道那是李家的律师,而他刚刚jiāo出去的东西,是他的遗嘱。再一次坐在这张办公桌的后面,重岩忽然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年龄立下一份遗嘱。因为就在几天之前,他手下的工作人员向他递jiāo了一份调查报告,报告的内容是张赫私底下收购李氏股份的情况。
重岩蓦然想起了自己看到这份报告时的心情:愤怒、焦虑、不安以及隐约的恐惧。
那时的他已经察觉了张赫的野心,也见识过了他在商业运作中无所不用其极的竞争手段。重岩知道他不会停下来,只要他活着,就会像一只蛀虫那样贪婪地不停地蚕食李氏这枚丰硕的果实。他把重岩扩大的每一寸疆土都当成了自己的战利品,但是现在,仅仅是站在重岩背后的感觉已经无法再令他感到满足了。
重岩立下遗嘱,在他故去之后把李氏完完整整地jiāo还给李延麒。他知道以李延麒的能力是不可能在十年的时间里将李氏的帝国扩大四分之一,重岩做到了,所以当他将这一切jiāo还给李家的时候,对于他曾经对李家人做过的一切,重岩心里没有丝毫的愧疚。他知道,李家的人只会怀着一种混合了痛恨与激赏的心情来看待他。
然后他做了什么?
重岩缩在座位里,眼神涣散。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沉浸在了幻像里无法自拔,那个医生是怎么说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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