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回答每一个问题都很迟疑,没有把握的,很少会给出肯定的答复。可如果他没有否认,本身就意味着,还有希望。
我真的还有希望么?
按邹疯子的妻女qíng形看,我顶多只能再拖延明天一天,根本见不到后天的太阳。
胭脂有毒
“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
不知不觉地入梦,不知不觉地在梦中惊悸,被那凄厉的叫声激得心脏猛地一提,每一根神经都在愤怒惨淡中跳跃起来。
萦烟……
那个华美艳丽甚至比压得过一树盛开桃花的女子,在落霞楼引来千人注目的倾城殊丽,迤逦一条三色金线织富贵牡丹品红百褶长裙,如被剁去了七彩双翼的凤凰,扑倒在地上,一声声凄楚分辨:“不是我,我没有害叶儿!”
她那弹惯瑶琴的手,白皙如玉,划过阶下的泥土,悲惨地伸向一步步踏上石阶不顾而去的男子。
那男子依然一袭飘逸文气的湖色士子衣,宽领大袖,优雅俊气,连抛下结发人的姿态都那等令人留连。
“萦烟,从此你给我安份呆在你的芙蕖院中,不许出门一步!”唐逸宁冷淡地瞥着阶下垂泣分辩的女子,不掩厌恶之色:“我不想……再见到你这张虚伪的脸!”
一挥袖,灰尘冷风,肃杀扑面。
风未止,尘未定,那挺拔俊逸的身姿已转入回廊,掩入山石之中。
山石旁,一株西府海棠开得正好,蝶扑莺戏,明锦样的辉芒吸引去了众人的眼光。
而芙蕖,尚未到花开的时节;或者说,早过了花开的时节。
曾有过风光,却只是去年的风光。
几名侍女端着清茶,细点,和药罐,视若无睹地稳稳当当从萦烟身畔走过,同样带起一阵阵肮脏的风,肮脏的尘,洒到那张曾经明媚无双的面庞,和着无法gān涸的泪痕,更显得láng狈不堪。
本来是风尘女子,如今是下堂弃妇,多少年的心愿,竟是大梦一场么?大梦一场么?
我无法否认地完全被萦烟的qíng绪感染,仿若我就是那个风尘女子,我就是那个下堂弃妇,不由自主地便想走过去,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小心地安慰她。
同样转过山石的侍女们,隐到了那株海棠后,传出措辞尖锐的窃窃私语:
“公子不要她了?”
“哼,本就是jì女,有必要整天端着个夫人架子么?”
“可不是,凭了九千岁的几句话,整天拿了jī毛当令箭。可怜了小夫人……”
“是啊,那张脸……”
“胭脂有毒……有毒啊……”
“……歹毒……”
我顿住脚步,怔忡地回想,回想着我到底是谁。
萦烟……用毒胭脂毁了叶儿的容?
那我为何还会对这个蛇蝎女子这般同qíng?
是……是我缺失的魂魄,再度潜意识地被萦烟颠倒了黑白是非,蒙上了一层层属于她的yīn影么?
“不对……全错了!”我抱起头,竭力高声地叫道:“是你害了我!是你害我!”
如果我是叶儿的转世,那么,她在毁我容;如果我不是,那么,她在夺我身。都是她在害我。
话未了,很清凉的风忽然扑到脖颈间,单单扑到脖颈的某处,如同谁努起嘴,恶意地chuī了口气。
是我夺宠,要诬陷她?
风中有着奇异的冷香,很好闻,可吸入肺腑,却像冰水迅速将五脏侵了个遍,冻得我发抖。
“是你……叶儿,你为夺宠诬陷我……”
轻轻柔柔细细腻腻的嗓音温柔地在耳朵回旋,一字一字,清晰而怨毒:“你为了坐上正室夫人的位置,诬陷我下毒!”
我是叶儿?
我是叶儿?
是我夺宠,要诬陷她?
“不对,是你下了毒,是你!”
我猛地转过身,想与萦烟正面对质。
回身一瞬间,天地变色。
明明晴日朗朗,花开正好,蝶舞翩飞,一转眼,已是遍天遍地蒙蒙的绿。
“萦烟!”我高声地叫,在那绿意蒙蒙中寻觅呼喊着:“萦烟,你出来!”
我一定要说清,一定要说清,不管前世那个叶儿有没有害过她,她有没有害过叶儿,所有的恩怨都该结束在五百年前,不该再来纠缠我。
便是她当真没向叶儿下毒,给冤枉了,那又如何?从古至今,冤杀的仁人志士多了去了,都像她这般等上几百年报仇,家家门上都该贴上八卦桃符了。
雾气中,隐隐瞧见了一个身影,短襦长裙,身姿窈窕,髻间尚有一枚凤头钗,垂下细细水晶流苏,在薄雾里莹莹如星光闪烁。
我忙奔过去,叫道:“萦烟!”
“我不是萦烟!”
那人轻轻地回答,很柔的女子声线,很熟悉,但真是不是萦烟。
这个怪异的空间,我居然遇到除了萦烟之外能与我jiāo流的人?
那一刻,我真比大学时半年回家一次还要欢喜,急急走到她身畔,问道:“你是谁?”
那细细巧巧的人影垂着头,长长的发掩着面孔,依旧那样轻轻地反问:“你又是谁?”
是个连反诘都如此温柔小心的女子,纠结了生怕冒犯了任何人的忐忑,令人不由地怜惜。
我不觉放柔了一向疏旷高亢的嗓音:“我是叶皎。”
“哦……”那女子忽然抬起头,兴奋地说道:“我是叶儿。”
她抬起头的一瞬,我看到了她的面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惊怖,失声尖叫起来。
光滑如缎的青丝掩映中,是一张比魔鬼更丑恶的脸,焦黑而狞狰,连鼻孔也只剩下了两个孔dòng,白牙森森,龇露于外;忽而肌ròu一动,似要绽出一个笑意,便有huáng红的液体自翻转着血ròu的焦黑面颊渗出,滴落,那张开的森森白牙,便像随时要一口向我咬下一般。
才有的一点欢喜立时给冲得半点不剩。我尖厉地叫着,猛地推她一下,却像和萦烟接触那般,推了个虚空,可手上却凉了一凉,立时让我猜测,是不是她脸上渗出的液体掉在我手上了。
如此一想,我更是掉头便逃,一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
自觉离得稍远,刚想松一口气时,脖颈边又是清凉的风拂过,有人吐气如兰,幽幽chuī在肌肤上,娇软地轻笑:“咦,来了?叶儿,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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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佩服自己,写这章时是半夜两点多,我还单独一人下楼煎了两个蛋吃,顺便到院子里看了看星星……
我不是叶儿
“我不是叶儿!”
我下意识地尖叫,踉跄向后退了几步,看到了身后那女子的轮廓,眉目秀挺美丽,正是萦烟,却当真如萦了烟般看不清晰。
如果一定我要选择,我已经说不上到底希望见到她,还是见到那个自称是叶儿的怪物。
面对着她,我还是忍不住地后退,只是尽量镇定着心神,努力与她沟通:“我当真不是叶儿,你认错人了!”
我指着方才那个叶儿出现的方位,说道:“真正的叶儿在那里呢,你……你快去找她吧?”
但我抬起眼时,那个方位已经空无一人了,让我又在怀疑,方才那个鬼样的怪物,到底是不是叶儿?
可萦烟听我这么一说,笑容顿时绽得更大,她身上散发的让人寒冷彻骨的迷离诡异,都似衍生出格外的妩媚妖艳来:“你看到叶儿么?那就……没错了!”
她一步步走向我,盈盈笑着,面庞和双手,渐渐地通透,几与周围的绿色相融。柔软的布料同样融化着,渐渐形成一大团人形的碧色烟雾,向我延伸扑洒而来……
“放开我!放开我!”
我失声高叫着,忽然之间便手足虚软地无法向前迈出一步,连气息也越发地微弱。
挣扎中,一道极qiáng的银光,如闪电般飞快破开绿色的迷雾,几乎同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我的手,将我猛地一拉。
我听到了自己的哽咽声,将牵着我的那只手用力地捏了捏,无力地唤道:“阿宁……我好怕……”
“皎儿,我在,我在这里呢,别怕,别怕!”
颜翌宁熟悉的声音传来,温柔中夹杂着一抹不敢明言的悲伤。
“这个古人的jīng神力量太qiáng了。皎儿……恐怕撑不到后天早晨了。”
这是杨旭的声音。
我勉qiáng睁开眼时,一滴温热的水正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还在车内,周围已经黑透了,车子应该正停在路边。
车内的灯光昏huáng,照出了丁绫一脸的泪水,颜翌宁一脸的冷沉,还有杨旭一脸的烦恼。
我动了动,发现身体还是自己的,冰凉的手指还能感觉颜翌宁掌心的温暖,只是心头却忽明忽暗,一半落在人间,一半落在那不知名的诡异绿色世界。
那里是地狱,还是……
我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镯。
碧色盈盈,宝光流转,不论从哪个方位看都是一枚绝世好玉,明红的披帛在美人身上轻轻拂动,飘然yù飞,偏有着血管流动的汩汩声,若有若无地传入耳膜,就如我的心跳声,也若有若无,时快时慢。
从身到心,俱是一片惨淡,仿若根本不曾从那玉镯中逃出。
对了,何尝逃出了?只怕一大半的魂魄,都已深深地封在这个不知所谓的玉镯世界中了吧?
“杨旭……”我gān涸地吞咽了一下,艰难地转动舌头,问道:“我……到底是不是五百年前那个叶儿?”
断断续续,我讲起我的梦境,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范畴的梦境。
这个梦境显然也超出了颜翌宁和丁绫的认知范畴,但经历了这几日的波折,他们毫不犹疑地接受我这匪夷所思的梦境,努力去消化我所形容的一切。
杨旭是个异能者,从小便专与这世间各类生命的古怪存在方式打jiāo道,倒不曾怀疑过我这梦境的真实xing,听得极专注。
幸好,还有他们相信我,陪伴我。
否则,我就是魂魄没给收到玉镯里,也该被关在jīng神病院发疯而死了。
很吃力地讲完,又喝了两口橙汁,我终于能在脸上bī出一丝笑意:“可笑,如果我是叶儿,怎会在梦中见到另一个叶儿?萦烟也疯了,居然还敢肯定我就是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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