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倚楼在外面坐了半个时辰,待回到内室时,宋初一已经睡熟,将一条被子裹得寻不见头尾。
赵倚楼揉了揉太阳xué,伸手将她从里面捞出来,整理完chuáng榻又丢进去,自己也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一夜天明。
赵倚楼心qíng大好,早早的去练兵了。
练兵场在山麓之下一个对城外隐蔽之所,正常的守军练兵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多是训练体力耐力以及执行将领的速度,列国没有什么不同,不需要回避附近的百姓。
刚开始众人对赵倚楼这个年轻后生很不以为然,加之他模样生的实在好看,通身贵气,众人皆以为他是哪家权贵后生。但赵倚楼不像一般都尉那样坐在上面闲看,全是下场同普通士卒一般cao练,无论是剑还是长戟戈矛都能舞虎虎生风,百来个人近不了身。秦人骨子里喜欢争qiáng斗勇,崇尚武力,因此也不再小看他。
赵倚楼在人前虽然少言寡语,但一个月下来,他同士卒一起cao练一处用饭,哪怕顿顿gān饼沾水也能吃的津津有味,且食量极大,平日谁同他说话也从不端架子,士卒们倒都服他。
赵倚楼混的再好,也没有白刃混的如鱼得水,起初它一头巨láng蹲在场边,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但一段时间就发现它脾气十分温和。尤其是谁给点吃的更是乖巧的不得了。对此,军中人人称奇,说它是神shòu,人们觉得供奉神shòu会受到庇佑,所以都抢着给它送吃的。
这厮傻乎乎的大包大揽,实在让赵倚楼倍感压力。
一天训练完毕。就在演武场上蹲坐用食。
白刃吊着今天收获的烤jī颠颠的跑到赵倚楼身边,依依不舍的放到他碗里。
赵倚楼无语的看着满是口水的烤jī,以及周围she来的目光,默默把jī拿起来又塞到白刃嘴里。然后这厮就在一片歌颂赞誉声里。迈着矜贵的步子离开。
不是不是错觉,赵倚楼总觉得白刃与宋初一越来越像,虽然它看起来傻一些。
赵倚楼咬了一口烙饼,发现今日稍微松软一些,吃的正起劲,耳畔忽然传来牧童的歌声。
“开chūn好时节,家家播种忙。年少jīng力旺,莫负好时光。”稚嫩的童声回dàng在山间,颇有些趣味。
“嗝!”赵倚楼一口饼卡在喉咙里,狠狠咽了下去,噎的心口发疼。
“咦,以前没听过这童谣,新鲜。”旁边有人稀奇道。
这个年头,出入靠走,通信靠吼。歌谣极有地域xing,一般呆在一个地方可能许多年都听不到新的歌谣,而普通庶民没有资格欣赏洪钟大吕、丝竹雅乐,于是歌谣最受欢迎了。
宋初一散播的这首,旋律简单,朗朗上口,不一会便有许多人跟着哼唱起来。
赵倚楼飞快的吃完食物,大步离开校场。
他冲到宋初一营帐前,猛然顿住脚步。这事就算见到她。也开口质问。她散播童谣这件事qíng实在不算错,全天下除了她也就只有他知道其中“内涵”。他能怎么着?
“年少jīng力旺,莫负好时光。”
赵倚楼忽然听见帐内传来张仪的赞叹,“深入浅出,jīng辟入里!”
宋初一这个人实在……都不知道怎么说她!赵倚楼愤然转身回帐,怒气陡然抑制不住炸裂,周围守帐的士卒噤若寒蝉。
“怀瑾啊,我后脊发凉,你不如帮我卜一卦,此行出使蜀国凶吉如何?”帐中,张仪落下一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这还用卜么,定然大吉,只要谨慎行事不会出差错。”宋初一笑道。
张仪颌首,“这一局先搁着,待我回来再下。”
两人一局棋下了一整天,目前张仪略占上风,眼见着一时半会也定不了胜负,于是约定待张仪出使蜀国之后再接着下。
宋初一今日调戏某人调戏的很开心,高高兴兴的送走张仪,准备端了食去赵倚楼帐中吃。
“先生,季涣求见。”帐外人道。
宋初一放下盘,道,“进来吧。”
季涣入帐,从怀中掏出两个青色小竹筒递给宋初一。
这是安cha在巴蜀探子的密报,她立刻伸手取了过来,用刀撬开塞子,从里面取出一张薄薄的帛书,飞快的扫了几眼。
上面的内容让她陡然泄了浑身的力气。
季涣看宋初一面色微变,迟疑了一下,问道,“先生,出事了?”
“是姬眠。”宋初一叹了口气,“这封信传到此处至少得用六七日,或许已经凶多吉少,但愿……但愿羽能听临别之言。”
宋初一虽然也不想看到这个结果,但对于姬眠,她算是仁至义尽了,为他护着卫江,三番五次的提醒劝告,委婉的、直接的。世事无绝对,她无法证明自己的看法对,姬眠的看法就错了。人各有志,无法qiáng求。
这个结果,也不算出乎宋初一的意料。
而她之所忧是籍羽的品格。他最优秀的品格是仁义忠勇,最大的弱点也是仁义忠勇……
宋初一心叹,希望卫国之事能让他对此不再执着吧!
注解1:《缭子》,其实是兵书《尉缭子》。作者尉缭,生卒年不详。有史学家根据种种推测,证明尉缭是魏惠王时期的隐士(也就恰好是文中的年代),但《史记》又明确记载尉缭是秦王嬴政时期的人,并且为嬴政统一天下做出巨大贡献。其中年代相差有一百多年。我个人比较偏信《史记》记载,感觉嬴政的嗜杀说不定是受《尉缭子》影响。所以我就自动脑补,这本书其实是魏惠王时期某位隐士所写,但一直不为世道所容,然后代代相传,有个叫尉缭的人把它完善并发扬光大。⊙﹏⊙b那些史书上记载很多自相矛盾,俺们可以各种发挥想象力。
第201章 江与你同去
“传信斥候秘密接应籍羽。”宋初一将竹筒连同密信一并丢进火炉里。
“嗨!”季涣领命之后,迟疑道,“先生,大哥有危险吗?”
“有没有危险全在他自己。”宋初一摊开竹简,一副不yù多言的样子。
季涣见状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刚看见消息的那一刻,宋初一有一丝后悔派籍羽去巴国,但旋即就消散了。籍羽是个能独当一面的男人,想必也不耻活在一个女人的身后。就算他最终因为仁义而死,也是一条值得敬佩的汉子。
宋初一叹了一声,罢了!本就是人命危浅的年头,要是每次都这样忧心忡忡,怕是早早的就jīng力衰竭了!
满案的竹简,宋初一一字不落的看完,确定事qíng是按照自己预计的方向发展才稍稍放心。
巴国巫城。
天气yīn沉,城南一座高大的土台上处理五根巨大的青铜柱子,上面yīn刻着诡秘的纹路。那是一个只有大巫才能看懂的神秘故事,传言与上古神灵除妖有关。
在正中央的一根铜柱上,绑着一名披头散发的蓝袍男子,他被架在高高的柴堆上,台下的人隐约能看见,那张被花白头发遮掩后的脸竟然十分年轻俊俏。
四周人山人海,却出奇的静,只能听见一名被缚住口舌的貌美女子发出呜咽声。
祭台戴着青铜獠牙面具的十二名大巫忽然开口,朝着刑台方向唱出晦涩的咒文。场面肃杀至极。
唱完之后,其中一名大巫用古老的羌语道,“点火。”
许多壮年巴国汉子往柴上和男子身上泼一种黑乎乎的东西,火把一碰到这些黑色液体,轰然烧了起来。
“夫君!”台下凄厉的喊声划破寂静,那个被捆缚的女子不知何时自行挣脱,踉跄着往土台上扑去。
人群微微骚动,但是碍于至高无上的十二大巫全部在场,都不敢出声议论。
被缚住柱子上的男子垂眸看着她。神qíng痛苦。不断的摇头仿佛急切的想让女子离开,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不能发出丝毫声音。
土台上大火肆nüè,无人敢靠近,那女子毫无阻碍的冲进火中。
“夫君,江与你同去。”女子伸手抱住他,被灼烧皮ròu的痛苦掩不住她凄然决绝的笑容。
男子双满是血丝的眼里忽然bī出血来。喉咙里呜咽。
阿江,姬眠此生负你。
躲在暗中的籍羽紧紧按住剑柄,台上那两个人,一个是曾经砻谷将军府的门口。一个是故国公主,他几乎要奋不顾身的冲出去,脑海里却忽然响起宋初一的话:你记得,无论出了什么变故,你切莫亲身涉险……你一定要切记,只需把信函jiāo给姬眠,即可返回。姬眠与你虽也算有故jiāo,可人各有志,他选择的道路须得自己承担结局。
千叮咛万嘱咐,当时听起来没头没尾的话,此时却力如千钧的敲打在籍羽的心头。
先生……明知道会有这个qíng形依旧派他过来,是为了考验他吧?
籍羽默然,六天以前他已经将信函jiāo给姬眠,他虽然不懂变法,却也能看出巴国不是好相与之处。想留几日看看能不能再劝劝姬眠。
籍羽一直知道姬眠是个固执之人,却着实没料到他对于变法居然固执到这种地步。
姬眠也就算了,可是十六江是故国公主……
巴蜀的雨势向四方绵延,很快将整个川地都笼罩在其中,甚至波及秦、楚许多地方。
宋初一频频收到密报,巴国变法失败也第一时间传到她的案上。或许是因为宋初一每每令密探密切注意姬眠的消息,因此这一次他的死讯写的格外详细。
“这头老狐狸!”宋初一冷哼一声,手死死压着案上的帛书,指节泛白。
从巴王前后的行事上来看。他想变法的诚意微乎其微。
不过。透过这件事qíng宋初一倒是敏锐察觉到了巴王的意图,巴王想挣脱大巫的辖制。这与中原诸侯打压手握实权的氏族本质上是一样的。没有哪个君主甘心受人牵制。
巴蜀巫文化虽然入人心,可是蜀国和苴国却没有大巫摄政!于是巴王也耐不住了。
宋初一毫不犹豫的抓住时机。
令人将一份谣言传到巴王宫,她将姬眠的死和最近巴蜀yīn雨连绵全都利用上,说巴国如今外患频频,男丁越来越少,已成隐患,上苍垂怜,于是派虞舜转世救巴国于水火,却枉死火中,连苍天也黯然落泪。
另付祭词曰:帝子降兮巴蜀,目渺渺兮愁予,袅袅兮悲风,巫水波兮木叶下……
……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息悱恻。
祭词中说的是一个故事,主要是描绘两位神祗死生挈阔、至死不渝的感qíng。上半部分以男神的口吻吟唱缠绵悱恻的爱恋,下半部以女神口吻吟唱相思绝望的qíng景,最后用一种招魂的方式反复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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