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了缓语气道。“秦军打的仁义之师平乱来的,山东六国一双双眼睛盯着呢!况且日后秦国要真正吃下巴蜀,就不能引起民愤。退一步说。蜀人大部分人还存有山林野气,民风彪悍野蛮更甚义渠,许多地方还是以母系为尊,不要小看巴蜀妇孺,动辄能杀个把壮汉,巴蜀谁当家本与他们没多少关系,但真bī的他们造反。秦国必会吃大亏。将军倘若铸成大错,便是秦国罪人。”
听宋初一说的如此透彻,张燎面色一肃,立刻拱手道,“军师放心。燎必不会成为秦国罪人!”
“另外,派人快马加鞭通知司马将军此事,不可误。”宋初一道。
“嗨!”张燎拱手,转身退了出去。
走出帐子才反应过来,他居然乖乖听令于宋初一!想起方才隔着几步远,看着那孱弱不堪的青年闭着眼睛缓缓说话,的确有种让人不自觉信服的力量。
张燎之前见过宋初一很多次,她没有眼疾的时候,反而不如现在这般气势。
帐中。季涣见宋初一额头冒汗,连忙道,“先生要不要躺一会儿?”
“无碍,都是这小畜生,这几天粘人的很,大热天捂出我一身痱子。”宋初一不满的抓乱白刃脑袋上的毛。
一到天热。白刃就开始不愿意动弹,连最爱的鹿ròugān都兴趣不大,这几日或许也是感觉到宋初一的qíng绪低落,时时凑在她身边,她一抬手,它就自动把脑袋凑过去,仿佛特别享受被宋初一揉乱满头的毛。实则,以前它最讨厌这样。
医令说,照着这种qíng形,眼睛有可能越来越看不见,直到完全失明。他现在只能尽全力控制发展速度。
经过这几天的修养,宋初一心里已经想的很开,即便就此瞎了又能怎样,只要不死,除了生活有些不便或许寿命也会短些年头之外,一切与往日都没有太多改变。
季涣见宋初一能开起玩笑来,放心不少,“要不,我背着先生出去晒晒太阳吧,在帐里呆着都快生霉了!”
“嗯。”宋初一点头。
季涣想到医者嘱咐他不能让宋初一眼睛受到刺激,便寻了一条厚实的黑布折成条状,帮宋初一把眼睛遮上。
季涣背起宋初一,不慎用力过猛,往前踉跄一步。他没想到宋初一竟然轻到他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出了帐子,季涣把她放在一块gān燥的平石上,周围的兵卒纷纷投来含着敬意的目光。
宋初一议和时处变不惊的姿态,被那些护卫失职的卫士大肆渲染传开。他们或是内疚、或是心虚、或是真的钦佩,无一例外的把屠杌利神魔化,一是夸大说明他们根本来不及应对屠杌利突然发难,二是反衬宋初一山崩地裂面色不变的定力。
“是否万众瞩目?”宋初一勾起唇角,一如从前调笑的口吻问季涣。
众人心中惊讶宋初一蒙着眼睛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qíng,不禁对流言更加信服。
季涣随着那些目光亦看向她。这个艰难的世道,他见过多不胜数的弱女子坚qiáng活着,却从未见过有别的女子如她这般qiáng大的活着。
所谓qiáng大,不是说有多少才智或者多少权利,而是面对挫折时那种豁达积极的心态。
“先生,不如回咸阳治眼睛吧。”季涣忍不住道。
白刃把肚皮贴在石头上冰着,宋初一顺势靠在它庞大的身体上,极为忧国忧民的道,“大秦若能屠杌利这样的神将,便如猛虎添翼,若能说服他降秦,一双眼睛算什么。”
宋初一一袭白色单层大袖,面上覆着黑布条,斜靠在一头雪láng身上,纵然生的并不多么俊美或者仙风道骨,众人瞧着那闲适的姿态,亦觉得她确非常人。
“先生大义啊!”不知有谁赞叹了一句。
众人纷纷附和,赞叹她高洁、大忠等等……
只有季涣清楚的看见了她微微勾起的唇角,分明是笑,却显出几分冷意。季涣心道,这是想留下来等着屠杌利死吧!若是不死,她怕是要想法子把他弄死。
反正医令说她这眼睛其实早早晚晚治都没有多少区别,季涣就不再劝她。
季涣以为治愈的机会很大,其实医令所言正是相反的意思:能治好此等眼疾的人就算宋初一瞎个一两年也照样能治好,但世上这种屈指可数。
宋初一虽不打算立即回咸阳,但季涣的话倒是提醒了她,“涣,令人传信会咸阳吧,禀告君上,宋某人瞎了。”
赢驷若是有心,必会帮忙寻找神医。
阳光普照,地面上的水分很快蒸发,季涣给宋初一换了个yīn凉地,自己去寻了几个人帮忙,把宋初一的帐子挪到晒gān的地面上,以免湿气侵体,于病qíng不利。
第215章 中蜀军之计(一更)
留下蜀王的xing命,不过是为了引屠杌利大军前来,既然他的“使命”已经完成,断没有再留着的道理。但为免刺激蜀人的qíng绪,司马错临走之前令张燎秘密处死蜀王。
蜀王临死之前,唯一的要求居然是见宋初一一面。张燎认为宋初一现在这样的qíng况不宜见蜀王,便拒绝,蜀王便退而求其次,让他给宋初一带一句话。
张燎点头同意,心想若是什么诅咒的话,他当做没听见便是了。
“问他,子朝美人是否真的存在。”一身láng狈的蜀王几日之间便衰老如花甲老人,灰白的头发,一双期盼的眼睛。
对于这样一个君王,张燎实在不知如何评价才好,他沉吟了一下,道,“此事不用问军师,我是大秦将领,自是知道子朝的确是君上成亲前唯一的女人。”
蜀王缓缓吐出一口气,似是宽慰了许多。
“来人!”张燎扬声道,“送蜀王一程!”
君令司马捧着一壶酒,身后跟着一名锐士,未看蜀王一眼,“上天有德,今有鸩酒一壶,短剑一把,蜀王可自选。”
“把剑给本王。”蜀王道。
军令司马终于正眼看了蜀王一眼,“善,给蜀王上剑。”
锐士把蜀王的绳索解开,呈上一把短剑。
在此之前,蜀王已经被饿了一天,再加上从奢靡一下子跌落的俘虏的生活,实在难忍其中之苦,此时握着短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君令司马和锐士已经退到帐口。蜀王已经不想着再挣扎了,他知道帐外肯定是重重包围,只要他一有异动,立马就是万箭穿心的后果。既然别人给了体面的死法。不如就体面的死吧……
他反抓着短剑,猛的朝脖颈上抹去。
鲜血如箭喷出,洒的满帐都是。
看着蜀王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军令司马静默半晌,才道,“收拾一下,先寻个地方埋了,军师说日后还有用。”
随着蜀王的自刎,远方的蜀国王城终于被攻破。
紧接着屠杌利带兵赶到,但是夏铨的军队却放弃了到手的王城。全军追杀逃离的太子去了。
而对于蜀国人来说,只要有君主,哪里都可以当做王城,所以屠杌利义无反顾的放弃了王城,全力去营救太子。他心里明白。自己现在这点兵马应对秦国大军无异于以卵击石,因此打定主意,只要找到太子便立刻带兵潜入深山,日后再伺机而动,秦军不可能把二十万大军全扎在蜀国。
后方司马错大军开到,占据王城之后,做的第一件事qíng便是安抚蜀人qíng绪,并且保证于民秋毫无犯。
在这乱世之中,庶民一般没有什么爱国qíng绪。谁做君主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能活命才最重要!然而每个国家都有许多不能触犯底线,在中原地区,杀入都城之后,可以将国库洗劫一空,却绝对不可拿祭器,不可动祖宗灵位。不可掘人祖坟……
但对于秦人对蜀国的了解不多,他们与中原地区文化迥异,占据都城之后要以此作为根据地进攻巴国,不可能什么事qíng也不做。司马错担心乱动王城不慎引起民愤,便又重新翻起宋初一写的那卷写巴蜀的竹简,着重看了最后一节的内容。
张仪带着金戈走进屋,头一句便是,“怀瑾眼睛有恙。”
司马错怔愣。
“据说如今已经不能视物。”张仪忧心忡忡。他很少有像现在这样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宋初一之前所铺下的计,对破蜀至关重要,但毕竟不为人知,如果现在就送她回咸阳,到时候若是君上给太大封赏难以服众,但现在若是不回去,万一耽误病qíng……
在战场中多少人有来无回,一双眼睛算得了什么?根本不能作为封赏的条件。对于普通士卒来说,凭借斩首数量进爵,而对于将领来说,只有最终的胜利才有说服力!
司马错也明白这个道理,沉吟一下道,“问问宋子的意思吧。”
这种qíng形,别人不能替她抉择。
“唉!”张仪叹了口气。
司马错见他满面疲倦之色,便道,“张子先去休息吧,若是有军qíng,我再令人去请张子。”
“善。”张仪起身出去。
司马错临走前看见宋初一的模样,显然已经十分虚弱,这时候也不适宜长途跋涉的返回咸阳,心觉得巴蜀气候湿热,每天住帐篷身子恐怕会越发不好,便立刻派人将宋初一接到王城来修养。
若是宋初一愿意离开,把身子养的稍微壮实一点再令人护送她返回。
司马错揉了揉太阳xué,正准备起身去整军与夏铨呼应围杀蜀太子和屠杌利大军,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报——”
他顿住脚步,“进来。”
一个满身láng狈的黑甲壮士匆匆走进来,施了一礼,“禀将军,夏将军与屠杌利大军在七里外的峡谷开战了,夏将军令属下来禀告将军,太子往东折返,不知意yù去何处,都尉墨率五千人正在追击。”
司马错霍的站了起来,“细细说来,战事如何?”
夏铨领的都是骑兵jīng锐,如果是突然与屠杌利在峡谷狭路相逢,兵力反而施展不开,恐怕要吃大亏!
“我军在追击蜀太子时,本来一直往西逃跑的蜀太子,不知为何忽然向东折返,夏将军带兵追堵,途中与屠杌利大军偶遇……”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qíng!司马错敏锐的察觉其中必然有诈,耐着xing子听完之后,立刻扬声道,“来人!召集众将!”
按照司马错的分析,多半是屠杌利比夏铨更先一步找到蜀太子,发现夏铨跟的太紧,无法让蜀太子成功与大军会和,便使了个计,分散夏铨兵力,并将他大部分骑兵堵在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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