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qíng从始至终他都知道,当初宋初一下令杀子雅时,他也觉得行事太过毒辣,可是真正经历世事之后,才发觉这世道人命真的不值什么,更何况她还是一个为谋之人?若处处存仁,何以谋事?
“照你这么说,我岂不猪狗不如?战场之上,我亲自挥剑杀的人不计其数,他们都该死吗?”赵倚楼轻轻拥她入怀,“怀瑾,以后你的qíng、你的仁,都给我一个人吧。谋天下的人不该看重太多人。”
宋初一无力的拍着他的背,喃喃道,“那你要好好保护,莫要有朝一日令我绝望不复生。”
“好。”赵倚楼慎重应道。
宋初一轻轻推开他,“朝会吧。”
赵倚楼取了狐裘给她穿上,两人一并出门。
早朝过后,宋初一出门时看见陶监立于拐角处等候,便放慢脚步,待人群走远才快速转道往陶监那处去。
“国尉。”陶监躬身施礻
“不需多礼,有劳带路。”宋初一道。
陶监应了一声,引领宋初一往后宫去。
这是宋初一第一次踏足后宫,长长的巷道,两侧高墙如接苍穹,犹如窄小的牢笼,无端的压抑涌上心头。
穿过窄巷,眼前豁然开朗,周遭被雪覆盖的屋宇jīng雕细琢,楼阁错落,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华美非常。
宋初一无心赏景,沉默随着陶监穿过一片荒径,进入一座宫殿。
见四周空无一人,宋初一问道,“怎的无宫婢、内侍?”
陶监挥手令身后跟随的内侍退远,才小声道,“朝夫人是自缢,王上下了封口令,无人敢近前来。”
秦国已经禁止殉葬许多年了,但凡是都有例外,所谓封口令其实是封锁消息,给宫婢、内侍一个自由选择,倘若不想殉葬就离开宫殿远远的,不要谈论关于此地一个字,若有违背,立即殉葬。
宋初一脚步微滞。
子朝身子原本就弱,宋初一原以为她是回来想明白事实真相之后忧思过甚以致香消玉殒,没想到竟然是自缢!
“国尉节哀。”陶监推开殿门,躬立于一旁,不再入殿内。
宋初一踏入殿中,瞧见帐幔都已换成素白,正中央放着一口楠木她站在一丈外的地方许久,才慢慢走上前。
棺中的女子一袭黑底绣红色纹案的衣裙,身姿依旧宛若生时那般曼妙-,一块绣着瘦梅的白帛覆面。
宋初一眼前发晕,伸手扶棺撑住身子。
“朝,你怕是不想见我吧。”空旷的殿内回dàng着宋初一的声音,将那颤抖放大了几倍,“我心里既装了大道,就不应顾忌小节、私qíng,可我亦是人,如何断的去七qíng六yù……”
殿内比外面还要冷,宋初一却浑然不觉,“那么多人因我而死,我从不似今日这般伤心yù绝,因为我杀的都是阻我路的人,为保我而死的人,我必不负他们期望,可是你……”
仔细算来,就算杀了子雅又能如何?她们姐妹原本就算活着,也是被糟践的活着,宋初一留一个去一个,也算施恩了,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就是如此算法。可子朝如此纯善的女子,宁死不肯伤她分毫,却教她不知如何去计算……
“人心险恶,我从不惧,可是我瞒你,欺你,杀了你唯一的亲人,你怎能不报复?”宋初一目光枯涩,血丝满布,却怎么都流不出一滴眼泪,喉咙中gān涩发出声音喑哑,“你的这份qíng,我不敢近,无颜记,不能还。”
她喉咙哽痛的厉害,眉心亦胀痛不堪,痛到极处,眼中湿润,一片血色模糊视线。
殿外枯树被雪掩埋一半,gān枯的枝桠被风摇晃,雪扑簌簌落下。
陶监等候许久不见宋初一出来,便抬手敲敲门,“国尉。”
宋初一闻声,绕到棺前,甩开大袖郑重的行了三个大礼之后道,“进来吧”
陶监推门,恰迎上宋初一转身,看见她的模样不禁满脸惊骇,“国尉,您的眼睛……”
宋初一的眼角渗出几点血迹,血虽不多,但眼白染红,看起来好不骇人!
“劳陶监找车送我回府吧。”宋初一眼前有些模糊。
“喏。”陶监把门关上,连忙道,“奴这就吩咐人去安排,国尉先在此处稍候。”
陶监疾步出去,吩咐侯在外面的内侍前去安排马车。
宋初一走下阶梯,脚下一软,猛的跪倒在雪地里。
第314章 与君上谈心
宋初一索xing伏在地上闭眼休息。
她只觉得沉沉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却不是在雪地里,而是躺在榻上。她眼睛上覆了布条,闻见屋内有梅花龙脑香的味道,隐隐听到附近有人。
“寻常人再怎样伤怀也难泣血,国尉本就气海不稳固,依臣下猜测,国尉是这半年来心绪起伏不定,才致使溢血。眼睛倒是无大碍,避光修养几日血便可退去,只是唯恐气海又散……若是如此,非得再请扁鹊神医才行。”
赢驷嗯了一声,“先用药。”
“喏,臣下这就下去抓药。”医者连忙躬身退出去。
赢驷进内室时看了陶监一眼,陶监立即将殿内所有内侍宫婢都遣出去。
“醒了?”赢驷在榻沿坐下,见宋初一要起身行礼,便道,“躺着吧。”
宋初一浑身乏力,也就不再客套,“那臣就失礼了。”
雕花香炉里轻烟袅袅,殿内安静须臾,赢驷才道,“你们道家不都讲究个洒脱豁达?你有何解不开的心结,竟郁郁成疾?”
宋初一拧起眉头,叹息道,“若说心结,自从那晚君上不给臣吃两碗汤饼,臣这心结就落下了。”
“国尉好大的出息!”赢驷笑斥道。
既然宋初一不愿意说,他也不勉qiáng,转而言道,“即便子朝因恋而不得自裁,你又何须这般难过,一个无能的让堂堂国尉说出伤心yù绝的话,真令我大秦蒙羞!”
赢驷对后宫那些不感兴趣,当初全是看着她们背后的家族来封位分,有很多虽然被封了位分他都不认识,但至少他花了几个时辰去了解国后和几位。因此子朝恋慕宋初一的事qíng,他也能猜到。
子朝去蜀国假和亲,赢驷特地赞赏了一句,他子朝是通透的女子,因此就等着她来求出,谁这个连求出的勇气都没!
赢驷日理万机,哪有功夫为个费心思,一念过后,便抛诸脑后了。
“倒也没深厚qíng义,只是……”宋初一看不见赢驷,但能感觉到他身上暖暖的气息,“只是尝过背叛,看过世间诸多黑暗,觉得矢志不渝难能可贵。臣倾尽毕生心血是为了世上更多美好,可我却亲手扼杀了它。”
赢驷眉头舒展开来,她终究不是因为儿女qíng长,“你不是说凤凰浴火重生,苍生需忍一场痛?你见过哪只凤凰浴火的时候,还将身上好看的毛拔下来放在一旁!”
宋初一愣了楞,旋即哈哈大笑,“君上笑话说的真好!”
虽然他是很严肃的在比喻,但见她笑的开怀,也就权当是说笑话了。
笑罢,宋初一叹了口气道,“君上的笑话振聋发聩,是臣入了死巷。”
“眼下出来就好。”赢驷垂眸握住她的手,“我们距梦想还远,卿要好生活着,为大秦,为天下。”
宋初一反握住他的手,“臣定不负君上厚爱。”
赢驷嘴角微扬,拍拍她的手背,眯眼看着外面日中天,“你先歇着吧,寡人去还有些奏简未看。天色已晚,你今夜就宿在宫中吧,寡人令人去通知你府上。”
宋初一觉得qíng形不大好,索xing慡快住下了。
她躺着,听见翻动竹简的声音,便问道,“君上,这是何处?”
赢驷眼睛未离竹简,随口道,“偏殿。”
“臣闻到殿中香味与君上身上味道相似。”宋初一道。
赢驷偏头看着她,“你知道寡人是谁吗?”
宋初一满头雾水,因不能对他呼名道姓,只好道,“是秦国君主。”
赢驷义正言辞,“既是就应当明白,当面拆穿寡人的谎言,不给寡人留颜面,后果何等严重!”
宋初一他一定是满面严肃的在说这种话,可还是想看看他的表qíng,不过眼下却只能配合道,“是,臣知,君上有容乃大,还请莫要与臣一般见识。”
“嗯,休息吧。”赢驷继续埋头批阅奏简。
宋初一道,“君上,臣想了想,住在这里不妥,还请……”
赢驷头也未抬,打断她的话,“这里从前的确是寡人寝殿,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你放心住吧。”
君主居住的方位会影响国家运势,若是挪寝宫也要经过前朝商议,宋初一想来想去确定不曾有这等消息,不禁道,“君上何时搬的寝殿,没露风声?”
“今晚。”赢驷言简意赅的道。
宋初一被噎了一下,正yù开口劝,便听赢驷扬声道,“陶监,送碗安神汤进来!”
“喏。”陶监应声,心中纳闷,这大中午的要安神汤啊!
宋初一叹了口气,安神汤有助眠的作用,赢驷要看奏简,这汤无疑是为她准备,想来是嫌她啰嗦了吧。
约莫只过了半盏茶,陶监就端着药进来。
宋初一咋舌,连忙问,“君上平时睡眠不好吗?”
要不然会时时备着安神汤,随叫随到?
“国尉,这碗不是安神汤。”陶监恭声解释,纵然赢驷平时的确浅眠,他也不好随便透露,“这是您的药。”
“哈哈。”宋初一讪讪笑了两声,接过药碗,道了声有劳。
“是晾过的,不烫口。”陶监提醒道。
宋初一闻言便屏息一口气灌了下去。
汤药里便有助眠的药物,倒是没用得上那碗安神汤。
看着天色已黑,赢驷才遣人去宋初一府上报信。
宋初一一觉睡的香甜,醒来时听见殿内扔有翻阅竹简的声音,惊讶道,“君上看了一夜奏简?!”
赢驷的确连着看了四个多时辰奏简,但这才刚入夜不久。
他淡定道,“你才睡了一个时辰。”
宋初一狐疑,嘀咕道,“明明觉得睡了很久……”
“你这是在质疑寡人?”赢驷冷声道。
宋初一脑门冒汗,“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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